第17章
茶凉了,再添一杯
顾曼青倒是没去要碧螺春,她就和前台小姑娘泡了两杯咖啡,然后随便洒了点茶叶沫子,就端回办公室。
乔源这会儿和陈侃已经说了阵子话,待见到她进来倒是顿了一顿。
陈先生、九叔,您二位咖啡。顾曼青垂着眼,然后又把茶推到乔源面前,乔先生,您的碧螺春。
她特地咬重了三个字。
乔源瞥一眼那茶碎子,又瞧一眼顾曼青,那眼底里揶揄的笑意就更深了。
顾曼青倒是没理她,只是垂着手站回了陈侃身后。
陈侃眼见她和乔源姿态,他是聪明人,看得出些许端倪,便也只淡淡笑了笑。
而这会儿九叔看着陈侃,倒跟长辈看着小辈似的,眼神透露出一丝无奈。
半晌九叔叹了口气,说道：陈侃,我和你三叔有些交情。
陈侃对九叔倒是尊重的姿态,听他这般说,也立即道：是。我听三叔提过,他对您十分尊重。
九叔拄着拐杖,脸上露出淡淡笑容,你爷爷不喜欢你三叔,觉着他这人吃喝嫖赌,样样均沾,其实他是聪明,知道在上海滩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他要在这里经营百货,就要和这些地龙打好交道,其他都是次要的。
陈侃仍是恭谨的姿态,但顾曼青分明看到他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一丝不予置同的讥诮。
九叔似若未察,只继续道：我知道你是留洋回来的年轻人,能干、有想法,有自己的想法,你这样打价格仗,是准备吸引客源可是你有没有想到你影响了其他人
陈侃微微一笑,比如……乔先生
九叔笑道：百货对于乔先生来说,只是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而已。我们这趟来,本也不是为此。
陈侃尊敬地说道：其实以九叔和我三叔交情,本该我来去拜见您的。
刚刚的话,我只是作为你三叔的老朋友来提醒你。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看法,我们不会干涉。
多谢九叔。
我和乔先生这次来,当然是希望我们能在其他地方有更多的合作。
顾曼青眼皮子一跳,她虽不清楚这商场纵横捭阖,可是却总觉得乔源是定时炸弹,生怕陈侃刚从北平回来,不知这潭水有多浑浊,不免焦虑起来,心道自己怎么该添上这句话,至少让陈侃慎重和乔源的合作。
陈侃微笑道：不知道乔先生和我说的是什么合作
陈家在上海这么大体量,如果只做百货这些小生意不免浪费——九叔微笑道,其实以前你三叔和我们在赌场、舞厅这些都合作的不错。
陈侃脸上仍保持着笑容,却道：九叔见谅,只是我这刚回来,这些日子又是了永安百货的重开张殚精极虑,所以未及前往。您所说的合作,我听明白了。我是会和我父亲和三叔好好说道说道,如有准信,我一定第一时间和您以及乔先生回复。
他仍是说的温和,却无形中给了乔源和九叔一个软钉子。
以乔源和九叔的身份,他们来找陈侃这个年轻人本就有些折腰的意思,实是这个年轻人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来了上海既不对几方势力拜码头,甚至也不和商会招呼,自顾自在百货引了些其他家没的洋货,还大搞优惠,少不得其他家都有些意见。乔源这人向来在商场上圆滑,何况也知道九叔和陈侃三叔陈峰原来的交情,这才带了九叔,原想和陈侃打些交道,可是见他这般不上路,就有些不耐起来。
乔源笑起来,陈先生,我这人做事最重效率,不如现在您就电话北京,我们听听您父亲和三叔意见
陈侃的目光与乔源对视,后者瞳仁乌黑,带着些许揶揄之色。他向来温和,却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竟有些恼怒起来。
乔先生这是不信我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做事推诿,只喜欢尽快有决断而已。
乔先生向来都是这么谈生意的
自然不是。但是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会如此。
乔先生这是在指桑骂槐
不敢不敢。
两人都年轻,这会儿话赶话,针锋相对,颇不见风度。
九叔要待劝,但却插不进话语。
不得已,顾曼青只能说道：乔先生,您的茶凉了,我给您再添一杯吧！
顾曼青的声音本有些沙哑,低低说来,如同清风徐来,熨在耳畔,缓和了这气拔弩张的气氛。
两人方才平静下来。
顾曼青生怕乔源又生事,便说道：九叔,我也给您添杯茶吧！
九叔目光这才落在她身上,一双如炬的眼睛倒是闪着些许赞许。
多谢顾小姐。
应该的。顾曼青柔柔地说道。
她这一说话,乔源的目光果然落定在她身上。
顾曼青赶紧低下了头,默默拿着盘子端着茶杯走到屋外。
经顾曼青这么一打岔,陈侃方才也冷静下来,便恢复温和地样子,说道：今日听闻乔先生和九叔要来,虽是熬了好几天夜,仍是早早来见。两强联手,自是大事,这事我确实需与家人商量。想来乔先生与九叔商场纵横多年,也知好事多磨,必不能这般一蹴而就的。
顾曼青在屋外倒着热茶,却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生怕乔源一言不合就会拔枪,血溅当场,她不由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九叔也觉今日乔源反应过激,既陈侃和缓了态度,他便也打圆场道：陈先生,你确实需要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乔源脸色阴骛,但看了看九叔,最终作罢,沉声说：也好,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陈先生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陈侃说：既如此,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九叔却道：过几日是乔先生和夫人的结婚纪念日,将会在府中举行宴会,到时候还望陈先生赏脸前来。
呛一声,顾曼青手里的茶杯盖磕掉在了盘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