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萝何处可依附
顾曼青再次沉沉睡去。
但这一觉也是噩梦连连。
她先是梦见自己被一家女人唾弃,又梦见林婉春来羞辱她。
梦里的林婉春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头发挽着髻,眼线高挑,带着藐视一切的高傲,而她走进公馆,二话不说,直接甩了顾曼青一巴掌。
顾曼青,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放着好好的银行少东夫人不做,跑这堂子来做下三滥的婊子,还做人情妇！
顾曼青捂着脸,含泪说道：婉春姐,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还要什么样的解释,大街上这么多男人,你非要挑我老公,你说你贱不贱啊
顾曼青呜咽道：我那是为了孩子的病,我没有办法……
少拿孩子的病做高尚的理由。顾曼青,你不过就是被娇养的金丝雀,你以为离了婚,你就能独立活下去你还是不能够,不过是想再找个个长期饭票而已。
顾曼青想要辩解,可是喉咙却哑了,完全发不出声。
顾小姐,顾小姐——
有声音在唤她。
她惶惶然地环顾四周,却是白茫茫的一片,而那个声音却兀自在唤她。
顾曼青睁开了眼。
意识慢慢回到现实。
原来只是她一场梦。
站在她床畔的是这儿的佣人,她诚惶诚恐地看着她。
顾小姐,乔先生让我喊您下楼一起吃早餐。
顾曼青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子一时迟滞,许久才回忆起昨夜的事——
虽然最终乔源放过了她,可是对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而言,哪怕已是嫁过人了,可是昨夜的事对她来说也足够羞耻,可是她应该做什么呢要做一个贞女,为此落了发当姑子,还是去寻死
顾曼青心里一声嗤笑：莫说这莫须有的名声,便真是被欺侮了,难道自己便要去寻死么她死了,美儿和昊儿倒是要如何她那刻薄寡恩的娘家人想必是不会替自己养孩子的。孙民更不要指望。
既如此,她必是要好好活着,哪怕旁人觉得她寡廉鲜耻。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洗漱下就来。
顾曼青下楼的时候,乔源已经在吃饭了。
他穿白色的中式绸衫,手指上带翡翠的玉,有些老派的装束,但穿在他身上倒是清俊飘逸。
顾曼青桌上放着小笼包、春卷,豆浆还有豆腐花,食材普通,但种类倒是丰富,不由食指大动,只是当着乔源的面,未免有些不好意思。
坐。乔源喝完一碗粥,抬头与她说道。
顾曼青方才坐下拿了碗筷。
乔源的胃口倒是极好,又夹了春卷开始尝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到咀嚼和唆食的声音。
片刻,乔源放下筷子,起身——
倒是将顾曼青吓了一跳。
乔先生,你、你走了顾曼青结结巴巴地问。
乔源淡淡地说道：是啊,走了,怎么
那、那我……
乔源眼睛都没往她身上睨一眼,说道：顾小姐吃好早饭便请自便。
顾曼青登时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昨夜不过是某人的宣泄,既过了那个时候,他自然也看不上自个儿一个清汤寡水的小少妇了。
她这般想着,心情也就好起来,甚至在乔源走后,还吃了一大碗粥和一笼包子,直将那仆妇看得咋舌,心说乔先生那话分明是要和她划清界限,其他女人不管真假,总得哭哭啼啼先演那么一遭,不管乔先生心不心软留下她们,至少先讹一笔钱来。这姓顾的小姐连这都不懂,看来当真是个傻的。
顾曼青吃好早饭后,又和几个仆人致了谢,方才施施然离开公馆。
顾曼青自知家里这三姑六婆甚多,自己虽然找了借口不归,可是被人瞧见了总是免不了嚼舌根,于是她从电车上下来,蹑手蹑脚地往自个儿房间挪去——
顾小姐！
邮差骑着自行车,见着她,跟她打了个招呼。
顾曼青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她,简直是吓得差点原地起跳,这脚脖子崴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扭头看清楚是小邮差后,又恼得恨不得拿手里的布包砸他的脑袋。
顾小姐,这么早
偏偏那小邮差还不依不饶,顾曼青恨不能拿出镊子绞了他的舌头,只能哼哼唧唧算作回应,然后快步往楼上跑去。
那邮差挠挠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顾小姐是刚回来
顾曼青一口气跑回自己屋子,正准备拿钥匙打开门,那二嫂张瑛已是在那儿守株待兔,大早上就等着她呢,这会儿才慢悠悠晃过来,笑着说道：六妹这是刚回来
顾曼青只觉得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本来就最不愿看到她这位锱铢必较、牙尖嘴利的二嫂,前两天自己刚让她失了面子,她发现自己的秘密还不知道怎么传呢！
当下她心里敲着小鼓,面上却故作镇定,微微一笑道：二哥没和二嫂说昨夜我公司那片电缆坏了,我不能坐电车,自然也不能步行回来,只能早上等电工抢修好了才回来的。
六妹妹的公司在哪儿呢我怎么不知道这大上海昨晚上那片的电缆坏掉了呢
顾曼青只觉得太阳穴一跳,她瞧着张瑛,不怒反笑,说道：怎么,二嫂这是在审讯我呢
张瑛拉着她的胳膊,一双吊梢眼上下打量她,脸上却浮起微笑,曼青,你看看,你这不是又误会了二嫂,我这是关心你啊！你这在家做太太这么多年,哪儿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顾曼青只觉得她的眼睛跟猝了毒一般,在自己身上扫射,虽然自个儿的外套遮得严实,但她仍生怕录了端倪,就甩了她的胳膊,背过身去,开门说道：二嫂若没事,还是赶紧去看看菜场上的肉和菜,听说马上就又要涨价了。
她进屋,关上门,很不客气的样子。
张瑛便只能啐了她一口,顾曼青躲进屋子里,也不过就是喘得一会儿息,立即从衣柜里给自己找了身高领袄衫,配了素色裙子,这身衣裳还是她学生时代穿的,比她婚后的一水儿旗袍都朴素些,不过倒是能将脖子、胳膊遮得完完整整。
这个时候孙美已去上学,顾曼青去厨房里蒸了点馒头鸡蛋,又提了小瓶子牛奶,便赶紧出门去看孙昊了。
孙昊倒还是在医院里好好的。
租界医院的条件也着实好上许多,医生和护士见到她,与她颔首问好,还说了孙昊动手术的时间和安排。
顾曼青带了些许侥幸的安慰,想起一事,便又匆匆赶往邮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