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诡妆阴墟 > 第9章
子时将近。
渡魂斋后堂那口老式座钟的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是砸在苏夜的太阳穴上。滴答,滴答。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气味,此刻混合着一种更阴冷的东西,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他坐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边,面前摊着几样东西。半截快燃尽的劣质白蜡烛,烛泪在台面凝成一滩污浊的油;一把老桃木梳,梳齿深处嵌着几根枯槁的、不属于任何他处理过尸体的灰白发丝;还有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瓷瓶,瓶口用蜡封着,标签早已模糊不清,这是他刚从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翻出来的祖上旧物。
就是这东西了。苏夜的手指拂过冰凉的瓷瓶,指尖传来一种滑腻的触感,仿佛隔着瓶子都能感受到里面东西的质地。祖传笔记上几行潦草的字迹在他脑子里打转:“阴尸之膏,怨气所凝。引魂香伴,可通幽冥…然其性诡厉,慎用,慎用!”后面那几个加重的“慎用”,几乎要破纸而出。
“慎用?”苏夜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有得选吗?昨夜脖颈上那几乎冻碎骨头的冰指触感,还有镜子里一闪而过的血红衣角,都在提醒他违约的下场。他拧开桌上那瓶廉价的烈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像吞下了一团火,却丝毫暖不了四肢百骸里渗出的寒意。这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当——!
座钟沉闷地敲响了第一声。子时已到!
几乎在钟声落下的同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苏夜的咽喉!冰冷、坚硬,如同铁箍骤然收紧!空气被瞬间剥夺,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皮肤下迅速蔓延开的、死人般的青紫色。视野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下一秒就要炸开。
“呃…嗬…”窒息的痛苦让他眼球充血暴凸,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边缘,那股要命的钳制倏地松开了。
“呼——嗬!咳咳咳……”苏夜像条离水的鱼,重重跌跪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咳得撕心裂肺,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艰难地抬起头。
她就站在操作台旁。那身血色的嫁衣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浓郁得化不开,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极其优美的下颌,和一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后堂,连烛火都猛地一矮,挣扎着缩成绿豆大的一点幽蓝,光线变得晦暗不明,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离。这个名字带着血腥味,从苏夜混沌的脑子里冒出来。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隔着那层浓密的黑发,苏夜能清晰地感受到两道视线,冰冷、怨毒,像淬了毒的针,穿透皮肉,钉在他的骨头上。那是一种非人的注视,带着千年沉淀的恨意和漠然。
苏夜撑着发软打颤的腿,强迫自己站起来。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工装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他抹了一把脸,抹掉咳出来的眼泪和冷汗,踉跄着走到操作台前,离那身血衣更近了些。那股阴寒的气息几乎要冻僵他的血液。
他拿起那把沉重的老桃木梳。梳身入手温润,带着木质特有的微凉,但这微弱的暖意根本无法对抗近在咫尺的阴寒。
“该…梳头了。”苏夜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
楚离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微微侧过身,将整个后背完全暴露在苏夜面前。那袭血红的嫁衣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及腰的长发如墨色的瀑布垂落,发梢几乎触地。
苏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和心脏的狂跳。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探向那浓密如墨的长发。
触手冰凉!那绝不是活人头发该有的温度,更像是摸到了深埋地底的古玉,寒气瞬间顺着指尖窜了上来,激得他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竖。发丝异常顺滑,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每一根都浸透了沉重的死气。
他屏住呼吸,用桃木梳小心地挑起一缕发丝。
梳齿嵌入发间。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轻响,像是滚烫的铁签猛地插进了凝固的油脂里。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焦臭味猛地爆发出来!那味道无法形容,像是腐烂的肉混合着烧焦的毛发,又像是陈年的尸油被点燃,浓烈、甜腻、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塞满了苏夜的鼻腔!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强忍着恶心定睛看去,头皮瞬间炸开!
只见桃木梳的梳齿与楚离发丝接触的地方,竟然腾起了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烟雾!梳齿上那些原本嵌着的枯槁灰白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碳化!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焚烧着!
这根本不是梳头!这是用这桃木梳在灼烧她的魂魄!每一次梳齿划过发丝,都是在加深她的痛苦和怨毒!难怪她昨夜会突然发狂!难怪她身上带着如此浓烈的恨意!
苏夜握着梳子的手僵住了,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不敢再动。直觉告诉他,再梳下去,不等子时结束,他就会被暴怒的厉鬼撕成碎片。
怎么办?
那股令人窒息的焦臭味越来越浓,楚离垂在身侧、被宽大袖袍遮掩的手,苍白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绷得发白。整个后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墙壁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群魔乱舞。
苏夜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几乎要冒出烟来。祖传笔记!对,那瓶东西!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操作台上那只小小的、不起眼的瓷瓶。引魂香…阴尸之膏…通幽冥…慎用!
没有时间犹豫了!再犹豫就是死!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脏污的瓷瓶,指甲用力抠掉瓶口早已干硬发脆的蜡封。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腐朽和奇异油脂的味道冲了出来,比刚才的焦臭更甚,直冲脑门。瓶子里是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膏状物。
苏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指尖飞快地挖出一小块黑膏。那触感滑腻冰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他看也没看,猛地将指尖沾着的黑膏,狠狠抹在了桃木梳的梳背上!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黑色的尸油迅速渗入桃木深色的纹理之中,仿佛被饥渴的木头吸收殆尽。一股更阴冷、更沉郁的气息从梳子上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那股焦糊的恶臭。
苏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再次屏住呼吸,几乎是闭着眼,颤抖着将梳子重新伸向楚离那浓密冰冷的发丝。
梳齿再次没入发间。
没有嗤响。
没有焦烟。
没有恶臭。
梳齿顺畅地滑过那墨玉般的发丝,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的顺滑感。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而陈腐的气息,仿佛打开了一口尘封千年的棺椁,但诡异的是,这气息竟让人紧绷的神经莫名地缓和了一丝。
成了?苏夜几乎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动作依旧僵硬,但至少不再引发那可怕的灼烧。桃木梳背上的尸油痕迹,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一种幽暗的光泽。
死寂的后堂里,只剩下梳齿划过发丝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他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流淌。苏夜机械地重复着梳头的动作,全部的感官都紧绷着,警惕着身边厉鬼的任何一丝异动。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操作台冰冷的金属边缘,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楚离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用血玉雕成的塑像。只有那身嫁衣在烛火幽蓝的光晕下,流淌着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暗红色泽。冰冷的死气如同厚重的帷幔,沉沉地笼罩着一切。
就在苏夜梳到发梢,以为这场酷刑终于要熬过去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楚离的头颅,以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完全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猛地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浓密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那张一直被遮掩的脸。
没有想象中腐烂狰狞的鬼脸。
那是一张足以令人屏息的、惊心动魄的苍白容颜。五官的每一处线条都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挑不出一丝瑕疵。然而,这份完美却被一种极致的死寂彻底冻结了。皮肤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
只有一片纯粹到令人绝望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像两口通往幽冥深渊的枯井,里面翻涌着化不开的怨毒、千年沉淀的孤寂,以及一种…让苏夜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难以言喻的悲伤。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仿佛灵魂都会被瞬间冻结、吸走。
苏夜的动作彻底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梳子还停留在楚离的发梢,冰冷的触感顺着梳柄蔓延到他的掌心,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
那张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开合。没有声音发出,但苏夜的脑子里,却清晰地炸开一句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嘲讽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进他的颅骨:
“手艺…真糙。”
声音落下的瞬间,楚离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毫无征兆地凭空消散了。血色的嫁衣、墨染的长发、那张绝艳而恐怖的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操作台上那支蜡烛,幽蓝色的火苗猛地向上一窜,恢复了昏黄的光亮,然后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后堂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苏夜还保持着持梳僵立的姿势,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他才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脱力般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墙上挂着的几件金属工具叮当作响。
黑暗中,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把老桃木梳还死死地攥在手里,梳背上,那抹被尸油浸润过的幽暗痕迹,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梳齿间,残留着几根冰冷、漆黑的发丝。
苏夜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根不属于人间的头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鬼东西…是赖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