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万道仙宫连绵的殿宇之上。外门弟子舍区早已陷入沉寂，唯有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梦呓在黑暗中飘荡。黄淋悄无声息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避开巡逻执事弟子昏黄灯笼的光晕，朝着后山废弃矿洞的方向潜行。
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符灰，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黄淋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弟子袍，怀中贴身藏着几张新制的“轻身符”和“金刚符”，以及一小罐经过一夜静置、气息更加沉凝的“金刚符墨”胚子。符箓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丝微弱的兴奋与紧张。鬼市，一个游离于宗门规则之外的灰色地带，是他和石勇获取资源、摆脱符箓堂钳制的关键一步。
废弃矿洞入口隐藏在几块巨大的风化山岩之后，被茂密的藤蔓遮掩，若非石勇带路，极难发现。洞口幽深，一股混合着铁锈、潮湿泥土和淡淡腐朽气息的阴风从中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边！”一个压低的、带着兴奋的粗豪嗓音从阴影中传来。石勇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洞口旁，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褐色劲装，脸上蒙着一块粗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东西都带齐了？”
黄淋点点头，也学着石勇的样子，用布巾蒙住口鼻，只露出眼睛。“嗯。”
“走！跟紧我！”石勇低喝一声，率先猫腰钻入矿洞。黄淋紧随其后。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石勇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脚步沉稳，在黑暗中左拐右绕，避开脚下散落的碎石和坑洼。黄淋只能凭借石勇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判断方向，同时运转一丝微弱的灵力于双目，勉强能看清身前几步的景象。洞壁湿滑，布满苔藓，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血腥混合着腐烂植物的怪异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声。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被人工开凿过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形态各异。洞壁上插着一些燃烧着幽绿色或惨白色火焰的火把、灯笼，光线昏暗摇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鬼影幢幢，阴森诡异。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腥、草药、金属锈蚀、劣质丹药、汗臭以及某种催情迷香的复杂气味更加浓烈刺鼻，令人作呕。
这里便是“鬼市”。
溶洞内人影绰绰，但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低声交谈。大部分人如同黄淋和石勇一样，蒙着脸，或戴着兜帽，遮掩着身份。摊位杂乱地分布在溶洞各处，有的直接在地上铺块破布，有的则用腐朽的木架支撑。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沾着泥土的不知名草药、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矿石碎片、锈迹斑斑的残破法器、画着古怪符文的兽皮卷、装在瓦罐里蠕动的毒虫、甚至还有几具被黑布盖着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货物”…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执声，如同鬼魅低语，在幽暗的空间里嗡嗡作响，更添几分阴森。
“别乱看，别乱问，看好自己的东西！”石勇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鱼龙混杂，黑吃黑是常事。咱们找个角落。”
两人在溶洞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石勇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铺在地上，黄淋则小心翼翼地将几张符箓和那罐符墨胚子摆了出来。符箓在幽绿火光下，散发着内敛而稳定的灵光，尤其是“轻身符”上流转的淡雅清香和“金刚符”隐含的厚重气息，在周围一堆破烂货色中显得颇为不凡。
“新出炉的上品符箓！‘轻身符’提升身法如风，‘金刚符’护体硬如磐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石勇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吆喝起来，虽然刻意压着，但那粗豪的嗓音在相对安静的区域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很快，几个蒙面身影围拢过来。
“轻身符？什么品阶？效果如何？”一个声音沙哑、身形佝偻的老者问道，浑浊的眼睛在符箓上扫视。
“绝对上品！效果嘛…”石勇嘿嘿一笑，拿起一张“轻身符”，“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腿上！只见他本就魁梧的身形瞬间变得轻盈了几分，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狸猫般无声无息地窜出丈许，又悄无声息地落回原地，动作迅捷流畅，不带一丝烟火气！“怎么样？够不够快？”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错！怎么卖？”
“轻身符三块下品灵石一张，金刚符四块！”石勇报出早已商量好的价格。
“贵了！”旁边一个带着兜帽、声音尖细的人立刻反驳，“符箓堂的制式符才一块灵石两张！”
“符箓堂的破烂货能跟咱这比？”石勇眼睛一瞪，指着金刚符，“你试试符箓堂的金刚符，能不能挡得住老子一拳？”他作势挥了挥砂锅大的拳头，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那兜帽人似乎被石勇的气势所慑，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
老者沉吟片刻，掏出一个破旧的布袋：“两张轻身符，一张金刚符。”他数出十块大小不一、光泽暗淡的下品灵石递给石勇。
“成交！”石勇咧嘴一笑，麻利地收钱交货。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续便顺利了许多。石勇的吆喝和黄淋符箓的优异品质（尤其是石勇偶尔的“演示”）吸引了不少人。有人买符箓，也有人对那罐散发着金属光泽和草木清气的“金刚符墨”胚子感兴趣。
“这符墨…有点意思。”一个穿着考究黑袍、脸上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人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罐中的墨液，声音低沉悦耳，“气息沉凝，隐含煞金之气，但又带着草木生机调和…是用了铁线藤汁和精铁粉？手法不错。”
“阁下好眼力！”石勇眼睛一亮，“这可是上好的金刚符墨胚子！静置融合后效果更佳！画出的金刚符，防御力起码提升三成！”
“哦？”银面人似乎来了兴趣，“怎么卖？”
“这胚子可不多见…”石勇搓了搓手，“三十块下品灵石！”
银面人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罐壁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感受墨液的质地。片刻后，他点了点头：“价格还算公道。我要了。”他爽快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倒出三十块大小均匀、光泽温润的下品灵石。
石勇大喜过望，连忙将符墨罐子递过去。黄淋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松了口气。这笔交易，足够他们购买不少坠龙谷所需的丹药和补给品了。
然而，就在银面人接过罐子，转身欲走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乌黑的、快如鬼魅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旁边的人群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银面人手中的符墨罐子！同时，一股阴冷、腥臭、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劲风扑面而来！
“小心！”石勇怒吼一声，反应极快！他魁梧的身躯猛地横移，如同铁壁般挡在银面人身前，同时右拳带着狂暴的劲风，狠狠砸向那道黑影袭来的方向！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石勇的拳头仿佛砸在了一块坚韧的皮革上！黑影身形微微一滞，露出一张布满狰狞疤痕、眼神凶戾如狼的脸！他手中握着一把不过尺许长的乌黑锯齿短刀，刀刃上涂抹着幽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碎魂刃？！”旁边有人惊呼出声，带着恐惧。
疤面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石勇的拳头如此坚硬，竟能硬撼他的突袭！但他动作丝毫不停，手腕一翻，短刀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石勇挡在身前的粗壮手臂！刀锋未至，那股腥甜的麻痹毒气已然侵蚀而来！
石勇只觉手臂一麻，动作慢了半拍！眼看刀锋就要刺中！
“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淋的低喝声响起！他早已蓄势待发，指尖夹着一张新绘制的“金刚符”，灵力瞬间激发！
嗡！
一层淡金色的、半透明的光膜瞬间在石勇手臂前方凝聚！光膜上流转着细密的符文，散发着坚韧厚重的气息！
铛！
乌黑的碎魂刃狠狠刺在金色光膜上，发出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光膜剧烈震荡，符文明灭不定，但终究没有被刺破！毒气也被光膜阻隔在外！
疤面人眼中凶光更盛！他显然没料到这不起眼的符箓防御力如此之强！他手腕一抖，短刀瞬间化作一片模糊的乌光，如同狂风暴雨般刺向光膜！每一击都带着阴毒的劲力和麻痹毒素！
嗤嗤嗤！
光膜剧烈闪烁，符文迅速黯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滚开！”石勇怒吼一声，趁着光膜抵挡的瞬间，左拳如同炮弹般轰出！这一拳含怒而发，带着他全身的悍勇之力，拳风呼啸，直捣疤面人胸口！同时，他右臂肌肉贲张，强行驱散麻痹感，猛地向前一撞！
疤面人显然没料到石勇在中毒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仓促间只能回刀格挡！
砰！咔嚓！
碎魂刃的刀背与石勇的左拳狠狠撞在一起！骨裂声清晰可闻！疤面人闷哼一声，被石勇狂暴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而石勇的左拳也被刀背震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更有一股阴寒的麻痹感顺着伤口迅速蔓延！
“找死！”疤面人眼中戾气暴涨，稳住身形，就要再次扑上！
“疤面！够了！”一个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是那银面人！他不知何时已将符墨罐子收入袖中，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疤面人。他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疤面人动作一僵，凶狠地瞪了石勇和黄淋一眼，尤其是多看了黄淋一眼（那金刚符的防御让他印象深刻），最终不甘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多谢二位援手。”银面人转向石勇和黄淋，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他目光在石勇流血的手臂上扫过，屈指一弹，一个小巧的白玉瓶飞向石勇。“此乃‘清瘴祛毒丹’，可解寻常麻痹毒素。聊表谢意。”
石勇一把接住玉瓶，打开嗅了嗅，一股清凉气息直冲脑门，手臂的麻痹感顿时减轻不少。他咧嘴一笑，也不客气：“谢了！”
银面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鬼市深处的人群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和毒气腥甜，以及周围人群投来的或敬畏、或贪婪、或忌惮的目光，都提醒着两人此地的凶险。
“妈的！晦气！”石勇骂骂咧咧地倒出一颗丹药吞下，又捏碎一颗敷在左拳伤口上。清凉感蔓延，麻痹感和疼痛迅速消退。“那疤脸狗杂种，下手真黑！要不是黄师弟你的符…”
他看向黄淋，眼中带着感激和后怕。刚才若不是黄淋及时激发金刚符，他这条手臂怕是要废了！
黄淋脸色也有些发白，刚才的凶险让他心有余悸。他迅速收起地上剩余的符箓和灵石（幸好刚才交易的大部分灵石已收好），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两人不敢再停留，迅速收拾好东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匆匆离开鬼市，沿着来时的矿洞向外疾行。
“那疤面人什么来头？还有那银面人…”黄淋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疤面是鬼市有名的独行杀手，心狠手辣，专干黑吃黑的勾当！那把‘碎魂刃’淬了剧毒，中者神魂都会被侵蚀！那银面人…看不透，但绝对是个高手！”石勇脸色凝重，“妈的，这次咱们露了财，又得罪了疤面，以后来鬼市得加倍小心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不过，那疤面也挨了老子一拳，够他受的！下次再敢来，老子非拆了他那把破刀不可！”
两人快速穿过幽暗的矿道，终于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夜风吹过，带着劫后余生的凉意。
“灵石到手了！”石勇掂量着沉甸甸的灵石袋，脸上又露出笑容，“走！明天师兄带你去换点好东西！疗伤药、解毒丹、辟谷丸…再弄两件趁手的家伙！妈的，坠龙谷那种地方，没点准备可不行！”
黄淋点点头，心中却并未放松。疤面人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还有那银面人…身份神秘，态度莫测。这鬼市一行，看似收获颇丰，却也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回到弟子舍附近，两人分开。黄淋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间，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怀中剩余的灵石冰冷坚硬，但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却是疤面人那柄淬毒的碎魂刃，以及银面人深不可测的气息。
危机，似乎才刚刚开始。坠龙谷之行，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凶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两卷冰冷的皮卷，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就在黄淋辗转反侧之际，外门区域一处偏僻的院落内。
疤面人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脸色阴沉地跪在地上。他面前，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面容阴鸷的青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月光照在他腰间悬挂的、刻有“萧”字的玉佩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正是萧远。
“废物！”萧远的声音冰冷刺骨，“连两个外门蝼蚁都拿不下？还让人打伤了？”
疤面人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恐惧：“少主息怒！那石勇肉身强悍，远超预料！还有那个画符的小子…他用的符箓防御力极强，竟能挡住碎魂刃一击！绝非普通符箓！”
“符箓？”萧远缓缓转过身，狭长的眼睛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黄淋…又是他？看来，这小子身上果然藏着秘密啊…”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坠龙谷…他们不是想去吗？很好…那就让他们去！通知‘黑煞’的人，在坠龙谷等着他们！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黄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
“是！”疤面人眼中凶光一闪，低头领命。
月光下，萧远的脸庞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被月光照亮，显得格外阴森。一场针对黄淋和石勇的致命杀局，已然在黑暗中悄然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