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家属。
那天我坐在办公室里,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我的窗子刚好对着下午的太阳,当我的思想已经开始模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们敲门进来,端正地坐在我对面。一男一女应该是一对夫妇,手上戴着同款的戒指,男人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即便我已经看得出他很焦虑,但他仍旧坐得笔直,大概是有着某种坚持或是习惯养成的古板性格,不然不会这么焦虑的情况下,仍旧保持这样的坐姿并且不忘梳理头发。那女人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下嘴唇不时颤抖,长发虽不杂乱,但很多头发都纠缠在一起,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她无心照料自己并且已经影响到了她的休息。
“您好,我们想请您看看我们儿子。”男人先出声,声音比较稳定,尾音上有不自然的颤抖,我已经看到了一笔可观的诊费,能让这样的男人不能保持平静,看来并不是很轻松的患者。他身边的妻子紧跟着点头,牙齿咬住下唇,抓着丈夫的手显露出隐约的青筋。
“您的孩子没有带来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会比较难办,因为二位要知道,我们不能没看见患者妄加开药治疗的。”我顿了顿,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开解,“不如这样,二位先对我简单介绍一下情况,我先听听看,如果只是孩子年纪较小处于叛逆期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有可能。”我心里很清楚,能让这一对放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出是成功人士的夫妻焦虑紧张甚至影响睡眠,必定不是小事。当然,我所谓的叛逆期也不是空口白话,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叛逆期埋下的引线,再后来某一天突然‘嘭’地一下爆炸了呢?
“大夫,是这样的。”丈夫与妻子对视一眼,深深呼吸,似乎开始努力回忆起事情的始末,这才开口讲述事情的起因经过。“我儿子今年二十二了,刚刚大学毕业。之前他上学都是在我父母那里住,我们忙着工作,很难有空照料他,平时回家,也没看到他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年毕业回来,我们发现他……有一些奇怪。”
“是什么形式的行为呢?能详细说说吗?”我试探地问,这种故事并不算新鲜,我也司空见惯。事实上来我这里咨询治疗的,有一大半都是一些叛逆期的小问题,但我为了可观的诊费,我还是要做出很愿意听下去的表情。
“是这样的,他不出去工作,也很少出门,每天都在他的房间里,有一次保姆想要进去他的房间收拾,结果他突然就发火了,没两天就把房门的锁换了,我们谁都进不去。因为我们经常不在家,所以家里只有他和保姆,保姆说过好几次,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儿子经常早上出门,每次都是凌晨出门,然后天亮才回来,手里还有一个麻袋,我问过一次,结果他一直都不说话,我那天打了他,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丈夫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然后我们才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他除了吃饭和外出,从不出房间,我还从他扔掉的垃圾里找到了这些。”丈夫示意妻子从包里拿出东西,妻子拿出一叠照片给我,“这也是保姆发现的,有一次她跟在我儿子身后,看他凌晨外出丢了垃圾,就带回家,我们拍下来的。”我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照片,胃里泛起酸水,“大夫,我们该怎么办?”我一张张翻看照片,上面都是尸体,我也辨别不了具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全都血肉模糊,还有很多零碎的照片,我实在从照片里的碎片辨别不出是什么照片。
“二位,”我放下照片,整理了一下思路,“恕我直言,您的孩子不太好,我想我需要见面跟他谈谈,还得做很多测试。”我小心地措词,我能感受到这对夫妻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惧,这不是恐怖片,不是为了剧情需要而编造的情节,而是活生生的,就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发生在最亲近的人身上的事情。他们恐惧,不安,紧张,焦虑,茫然,又敏感,而他们也会为我带来大笔的诊费,这种患者,才是我的福星。我庆幸今天拒绝了她逛街的提议,无比的庆幸。
“大夫……”女子连忙开口,我起来给他们倒上两杯水,“太太,我叫刘青峰,叫我刘医生就好。”妻子仍旧保持着受惊的兔子的神情,握着杯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似乎刚刚的照片让她更加的不安。“刘医生,我想您如果方便,是不是可以去我家里一次?好好跟我儿子谈谈?”丈夫接过妻子的话头,“这个没问题,我既然决定接手,一定会治好您的孩子,还给你们一个健康的孩子。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开个单子,这些药需要你们这几天持续服用,我当然知道你们没病,这些都是镇定安眠作用的。你们二位必须要先缓解自己的精神,我可不想还不等治好孩子就多了两个患者,你们先服药,一是缓解精神压力,二也是为了您的孩子,在我们见面之前,你们必须保持镇定,不然很会影响到第一次谈话的效果,也会影响孩子的情绪,这对孩子不好。根据目前看来,您的孩子需要一个长时间的治疗过程,我也需要为他设计一个治疗方案,所以在治疗期间,我希望二位能够配合,足够平静,当然了,二位如果觉得不需要的话,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那也可以选择不吃药。”我随手写了一张药单,要他们去楼下药库取药。大多数来我这里做咨询的,我都会给他们开这些药,无非是安眠类,镇定类的药物,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病症,只是一些情绪上的小问题,多出去散散心玩一玩就能解决,可是吃这些药又不会死人,我为什么要有钱送上门还不赚呢?
“我要,我们需要。”妻子几乎是用抢的从我手里夺过药单,“我们这就下楼取药,我们要吃几天您才能看我儿子?”看来,妻子已经快要崩溃了,不过也是正常,谁摊上这样的孩子,都很难睡上安稳觉。我无比感谢所谓的可笑规定,如果没有处方药这东西,我怎么可能卖出那么多的安眠药?
“这要看二位的状态,我需要你们冷静,至少,在我治疗期间,你们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等你们能够做到的时候,打我电话,我会安排时间过去的。这是我的名片。”我从桌上的名片盒抽出一张名片交给他们,看他们奉若珍宝地收好名片离开,随手把照片丢进垃圾桶。
然后,足足两个月,我才等到他们的消息。我还未从情人的床上爬起来,就接到他们的电话。在他们词不达意的描述中,我大概知道孩子的情况,我从未有过的兴奋,因为这是一个新的变化,而我在读书生涯中不曾听闻,新奇最多能占到三成,最重要的是,这样我也许可以用我的帕萨特换一台Q7开。
我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夫妻二人正在争吵,声音很大,我站在门外听到什么负不负责的话,并未留心。推开门,他们面红耳赤的争执也画上句点,我含蓄地询问了他们家的家境,这决定着我是不是要对他们说:“真抱歉,对您孩子的病,我无能为力。”当我听到他们有两台真正上得了台面的车和别墅公司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事情说来也简单。他们夫妻二人都是职场精英,就算不是打工皇帝也是打工皇太子了,不菲的薪水带来的自然是包含无暇照料子女。如今身家丰厚,事业稳定,这才有空回头看看孩子。对于我上次的建议,他们倒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不过他们花了不少的时间打听孩子的大学生活,而且非常可笑的在家里装了
针孔摄像机,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来见我的原因。
由于他们并没有很多时间在家的缘故,家里只有他们儿子和保姆两个人,在保姆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从监视录像中发现了很多平常绝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比如自虐,比如没人能看懂的手舞足蹈,比如毫不顾忌地在家肢解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动物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对他的调查很顺利,但是并没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信息,唯一还算信息的就是喜欢做一些人偶,然后对着人偶发呆,最后一把火烧掉那个无论怎么看都没办法跟正常人联系起来的过去。
我听得全身都在颤抖,不是害怕,是兴奋,是激动,我也许可以换一台更好的车
?我的现任助理前阵子还说想要去旅行,我想这些完全都可以解决了。我没办法不联想到我的现任助理,因为她是我的现役情人,想到她白净修长的大腿,我很自然地勃起了。
“二位,我想我有这个必要先对您二位介绍一下孩子的症状。”我喝一口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心平气和一点,还是昨天的水,不过我的助理现在还在床上等着我回去,我并不介意喝上几口隔夜茶水。“想必您二位也对病情有了初步的估计了,情况不够理想,或者直接点说,您的孩子很危险。无论是对别人进行伤害还是对自己进行更加严重的举动,都会为二位带来很大的麻烦,所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您说对吗?”
“刘医生,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治好他,无论什么代价我……”到底是女人,看来女人跟我上学时候学的一样,感性胜于理性。妻子哭得梨花带雨,四十来岁的妇人,很有味道,我有了新的想法,不过,这出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所以我打断了她的哽咽,“太太请放心,虽然很棘手,但是我还是有信心的。不过治疗时间会很长,治疗期间,我也希望您先生尽量少或者不要探望,我需要征求二位的意见。”
丈夫闻言一愣,我能感受到他用尽全力压抑着刚刚与妻子争吵的愤怒和对我的愤怒,“为什么!”咬牙切齿说出心平气和的话,总让我想起那个打了胎的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需要给他一个相对干净的,全新的环境来隔离治疗。事实上,您太太也不应该探望的,但是我也是个父亲,我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所以才允许您太太探望。另外,对于治疗来说,母性的关怀更有助于治疗,因为这能够唤起孩子童年的回忆,以往这个角色都是由我们的护士来做的,因为时间都不会很长,毕竟我这里不是医院,没办法太长时间对您的孩子进行引导,我想,二位可以理解的吧?太太您大概一个星期过来一次,不过治疗前要多来几次,我需要对您进行一下初级的辅导。”
“好吧,治疗要多长时间?我儿子要多久才能变成正常人?”太太对于我的说辞毫不犹豫地同意,丈夫迟疑片刻,也答应了下来。
“半年到八个月,还二位一个宝贝儿子。”我信誓旦旦地承诺道,“这样吧,让您儿子来治疗中心,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来办入住手续,然后立刻开始治疗。”我盘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足够了,“费用方面,既然您太太一个星期来一次,那么就一个星期结算一次,这样您不仅能掌握孩子的治疗情况,还可以根据当时的情况更改治疗时间,您觉得可以吗?”
“这没问题,不过,我希望能在我家进行治疗,因为……”太太欲言又止,我很清楚她的顾虑。事实上任何一对父母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关在治疗中心的逼仄房间中当一个囚犯。“您也知道,我也是开门做生意的,虽然还有其它医生,但是我这医院有很多都是跟您二位一样来进行咨询的,这样的话,我很难工作的同时去到您家里……”
丈夫毫不犹豫地开出他的价码,“那这样,治疗期间,误工费我会给你的。只要能让我儿子好起来。”我从抽屉取出一张单子,把早就做好的治疗方案的费用后面添上一些数字,还有地点环境要求等等简单的介绍交给他们,让他们去楼下交款。
夫妻二人不过刚离开,我的妻子就打电话给我,开始琐碎的唠叨。无非是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回家煮给你吃,今天碰到什么什么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敷衍着
,提着外套准备先回我的小助理床上重温一下美梦。
事实上在结婚前,我是那么对我的太太着迷。她性感,成熟,知性,在学校她是那么的耀眼,挺拔的身材,丰满的胸部,长而白皙的大腿都让我深深着迷。她的脸很冷,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时候我觉得我中了她的毒。可我没想到婚后才不过两年,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的女儿出生之后,她开始变成另一个人。敏感,唠叨,那时候她才二十多岁,但是我却从她身上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家庭妇女,她也开始变得市侩,身材走样,更没有了激情,这不是我喜欢的她,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的现役情人,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的太太,一样的性感迷人,这也是我为什么选了一个专业跟我的医院完全不沾边的助理的缘故。
“你怎么才回来?”我的宝贝慵懒地冲我勾勾手指,“我想要。”我用最快的速度脱下衣服扑到床上。
晚上回到家,太太已经烧好了菜,这也是我们仅有的默契,但凡我跟她说我大概几点到家,几乎都能换好衣服的时候听到她叫我吃饭。
“媳妇,最近我不回家了。”我边往嘴里扒拉饭边说,“刚接了一个新患者,治疗要半年,我前期都要住在他家里给他治疗。”
“哦?那好,这个患者结束了,你就休息几天吧,别太辛苦了。”她的名字叫明悦,以前她当真对得起这个名字,如今,瓜子脸胖成球,双下颌,就连体重也从婚前的不到一百斤上升到不到一百五十斤。我抬头,她冲我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说着伸手揭掉我下巴上的饭粒。“也不知道你吃饭这么狼吞虎咽的是着个什么急,天天都要跟你说这么吃饭对消化不好……”她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唠叨,每天回家,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她就跟在你身后没头没脑没完没了地唠叨。
“吃饱了,媳妇你慢点吃,我去看看咱闺女。”我赶紧吃掉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转身躲进卧室。
还不到三年,我感觉像是过完了一辈子。
女儿还睡着,长得很像她妈妈,一样眉清目秀,以后一定会是个美人胚子。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躺在女儿旁边闭好眼睛,跟唠叨比起来,我更愿意装睡。
在我真的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妻子轻手轻脚靠近,我睁开眼,她对我做了个抱孩子的动作,我心领神会抱起女儿放回她的房间,掖好被脚,溜回房间。脱下衣服躺在床上,妻子身体紧紧贴着我,说着我不感兴趣的,关于整一天的琐碎事情,我不时应一声,很快睡着,在我那迷人的情人床上,我消耗太多精力了。
我带着换洗衣物,开车寻到了那对夫妻的家。敲开门,他们迎我进屋,我把档案本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样,你们先填几张表,分别是你们和孩子的基本信息。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我想找个时间让医院的人来这边补装几个摄像头,还需要二位写一个书面证明。”相比丈夫的沉稳,妇人急切得多,接过纸笔立刻埋头填表,“我太太填就行,我带您四处看看,这个时间我儿子还没睡醒,我们可以看看找哪里安装监控。”我跟在丈夫身后,听他对我介绍各个房间的用处,当然重要的是介绍患者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慢悠悠逛了一圈,在我们坐回沙发敲定好位置之后,妻子将将填好几张表格,我把填完的收好,还顺带看了几眼关于患者的信息。
第一次谈话在当日上午十点二十分。
患者是个
轻微洁癖的人。在我得到患者最近不会外出的消息之后,我打量着孤零零坐在沙发另一边的患者,他刚刚起床,头发已经用吹风机吹干,瓜子脸,瘦弱,双手干净,衣装整齐,但让我最为上心的,是他的眼睛。
做这一行,我见过无数的患者,他们的眼睛里,有焦虑,紧张,困惑,恐惧,狂躁,阴郁,甚至惊慌,这些情绪填满他们的眼睛,我也习以为常,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没有焦点的眼睛。恍惚间,我以为看到的不是眼睛,而是浓密的黑色雾霭。我不知道你是否看到过盲人的眼睛,就如他一样,没有焦点没有距离,茫茫的空洞。
整个谈话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抗拒,也可能并不是对我,但是这样的态度,我很难得到我需要得到的信息,所以我终止了我们的第一次谈话。
下午的时间,我都窝在房间里,针对之前的谈话,我心里已经有了估量。他对于问题的反应略有迟钝,我怀疑他有幻听或者幻视的症状,但这部分还要更多的反馈才能确定。比较明显的,是他的抑郁症状,但是仅仅是抑郁并不能解释之前他父母的恐惧。幻听也好,幻视也好,甚至抑郁也是一样,这些都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做出那些行为。
纯以精神分裂论,我虽然找到了抑郁,但是焦虑,情绪波动等等并没有体现,更没有我预想的,衍生他行为的激怒和情绪波动。对于一些问题的反馈,他也没有认知偏差,对自我的感知在我看来也没有大问题。那么把他的一些非极端行为当做怪癖处理勉强说得通。可对于他的暴力倾向,我仍未找到诱因。我需要第二次,乃至更多次的谈话,至少在我确定他的问题之前,我想我愿意把其它事情先放一放,比如他风韵犹存的母亲。
第二次谈话相较上次成功得多。
他对于基本问题的反应有明确回应,即非思维迟缓,贫乏或中断,逻辑上也不存在倒错和混乱,对于基本问题,他没有表现出抑郁和易怒的表情,但是近乎于无的活动量足以让我判定他有抑郁症状,但是我觉得他有妄想行为,至于具体情况我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他的确有精神问题,不是简单的心理障碍,我准备在下次进行催眠看看他对过去事情的描述和回忆。
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要从几天后的夜里开始说起,那天晚上我刚花费大半的时间应付妻子和情人,接近午夜仍旧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终于还是爬起来,准备去客厅喝上一杯。来的第一天丈夫就有交待,食物酒水随意,我也没那个面皮白日晃晃的就不工作喝得醉醺醺的,既然今天正好失眠,我没理由拒绝他的好意,更何况我在第一天就对他酒柜中的几瓶好酒心痒难耐了。
借着月光找到早就瞄准的Don
Julio
Real,倒上一杯,灌进喉咙,“Don
Julio
Real。”他站在玄关,轻声说话,没有语气的声音让我差点以为见了鬼。“很好的酒。”他坐在我对面,自斟自饮,月光下的脸,泛起一团红晕,“你喜欢烈酒。”明明是疑问句,但我听来总觉得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这个也很好。”我没回答,因为我实在摸不透刚刚他究竟是不是在跟我说话,可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只是起身从酒柜里翻出一瓶只剩半瓶的酒。从低温格取出的酒,瓶子里的酒液远比常温的酒黏稠,瓶子上的标签看起来像是俄语。“伏特加?”他没有拿杯子,就站在我面前,逆着光,一大团的暗影。他把酒斟满我的杯子,坐回刚刚的位置,仰头就把能有接近三两的伏特加灌进肚子。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他倒满的酒一口灌下肚,冰凉的酒液从喉咙冰进胃里,紧跟在后面的就是一团火,从胃里烧到了喉咙。
“好酒。”我已有醉意,这种高度的洋酒,我还是有些压力的,他的表情还是不见有变化,“既然今天跟你一起喝酒,我就直说了。”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是心理医生,你也知道,我们就不能好好配合合作吗?你爸妈觉得你有些问题,我很想帮你,我也能够帮你,可以一直对我这么抗拒,我很难帮你……”
“哦?”他瘫在沙发上,眼睛根本就没对着我,我也没从他看的窗外看到什么值得他看的东西。“你们从监控里看到了什么?”我很高兴他终于对我有了回应,“一部分,比如肢解动物……”他似乎没听懂一样,“什么肢解动物?谁?”
“你……”
“别说话,真烦。”他突然打断了我只说了一个字的话,“我没有病,我很好,他们才疯了,你该为他们看看脑子。反正时间还有很多,我们不着急,对吗?”他突然笑了,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他把瓶底仅剩的酒喝干净,没有再对我说话,站起来走回房间,我还坐在原地。虽然刚刚的谈话一如既往地不顺利,但是可以明显看出他刚刚的态度跟之前两次谈话完全不同,两个人格吗?我没办法分析,信息实在太少了,不过我不着急,就像他说的那样,时间还有很多,我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
次日清晨,我在院子里活动身体。我已经坚持健身锻炼一年多了,虽然没去健身房,但是晨练和夜跑的习惯我一直坚持着。我正在院子里活动,他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两根木头,我低头看了眼结婚时妻子送给我的手表,才七点。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从哪里带回来的木头呢?
他完全没看到我,也可能是他根本就对我没注意。他回去自己的房间,整整两天,除了吃饭的时候,我整整两天没看到他出来过。再看到他,是我在房间里看书,抬头看监控屏幕,他抱着一个不大的麻袋回来,当天夜里,我失眠了。
没错,我是真的失眠了,因为在调出录像之后,我发现他离开的时间都是凌晨四点,那么从我发现他,无论是带着木头还是麻袋,中间都有一大段的时间是空白的,他去做了什么?我并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精神病患者,我只要在我的疗程结束后,他父母觉得他恢复正常就好,这关系到我的新车,而现在一个星期,我几乎毫无进展,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毫无征兆地说话,吓了我一大跳。“你没睡?要看什么?”我决定尝试着用他的方式跟他对话,尽管我不愿意,这对我的心态会有很大的影响,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不跟我交谈,我没有任何信息,我没办法让他变成正常人,只好先把对话的主动权交给他。
“跟我来。”他转身离开,我紧跟在身后,他没有去什么地方,只是带我进去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我没看过,但不得不说,这间房间超乎我的想象。如果说一个精神病患,房间里有任何稀奇古怪我都不觉得惊讶,但是他的房间干净又简单,一张床,衣柜,桌子,电脑,书柜,墙上钉满透着诡异的画作,暗色调,无比混乱的色彩搭配,看起来就觉得心烦。相比之下,墙上的画倒是跟他的房间不怎么搭调。他推开最里面的一扇门,我跟在身后,他的浴室就在他房间里,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但我没想到,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浓烈的血腥味。
他打开灯,我才看到大浴缸里浸泡着一具做工拙劣的人偶,只能看出是人形,有胳膊有腿有脑袋。人偶浸泡在半浴缸的血和内脏里,角落的桶里随意丢弃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我不禁反胃,这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在举行什么可怕的仪式一样。他温柔地伸手捞起人偶,我虽然在他身后,但我从他的动作感觉到他的眼睛此刻一定盯在人偶身上,他把人偶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我只看到他的侧脸就让我全身冒出冷汗。那张冷漠的脸上,荡漾着快要溢出来的温柔,“我来让你活过来好不好?”他用我对情人索爱的语气说着,紧接着,他从浴缸捞出了不知道是什么部分的内脏,一把塞到自己嘴里,“你不吃吗?你不是喜欢吃吗?”他从始至终就没看过我,一直在对着手里的人偶说话,“说话啊!你为什么不吃啊!”他的温柔慢慢褪去,表情越来越狰狞,“吃啊!”他低声嘶吼着,手里的内脏在人偶头上蹭来蹭去,我倒退着,这个疯子,真是疯了。他猛地回过头,操起身后的一支塑料瓶,把里面的液体和手里的人偶丢回浴缸里,“不吃!”我闻到汽油的味道,房间里的空气格外可怕,血腥味混杂着汽油,“我吃!”他突然大叫,吓得我心跳漏了好几拍,“来不及了。”他轻轻说着,从裤袋掏出打火机,一把火点燃。
火一下子窜起来,他不慌不忙站在浴缸边,看着浴缸里跳动的火蛇,疯狂地大笑。我甚至记不清我是怎么逃回我的房间的,对于这一夜,我能记忆起的,就是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这个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太太,我必须跟你谈谈。”我觉得我快要崩溃了,我怕死,我明白这个疯子是什么状况,所以我怕,哪怕诊费再翻个跟头,我也要告诉他们,我要放弃。
当我压抑着恐惧诉说完昨晚的事情,黎太太已经目瞪口呆,“恕我直言,您的孩子,很危险,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事情了,他必须被隔离,必须!我建议您把孩子送去精神病医院治疗,这已经不是我们这一层级的机构能够解决得了的了,这不仅是对我,对他身边的所有人来说,他都太危险了。”
“刘医生……”黎太太沉默良久,只是蹦出这么干巴巴的三个字。“黎太太,你要相信我。在我这家医院,有很多很多的病例,纵火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这代表着未来他有极大的可能去强奸,杀人,虐待!纵火是一种力量的宣泄!他做了什么?而且他吃那些内脏血肉,不可能是简单的异食癖,我当时在场,我明白,这不是异食癖,我怀疑他有反社会人格倾向。”我激动地说着,黎太太已经哭得花了妆,“反社会人格又叫无情型人格障碍,是所有精神类疾病当中对社会影响最大的,而且,它的特征之一,就是有着高攻击性,你明白什么是攻击性吗?通常这一类并不会对其它人造成危害,但是您的孩子……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哪天你的孩子因为强奸杀人碎尸被抓了,我一点都不会意外。”
“刘医生,我就这么一个孩子……”黎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我只看到她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拉着我就跑出办公室,直到把我扯上才挂掉电话。她精致的脸配着晕开的妆,让我想起了那部名叫《孤儿》的电影。
“黎傲他,住院了。保姆说闻到烧焦的味道,然后找到他房间,他在房间里点火,抱着一个烧焦的木头娃娃在房间跳舞。刘医生,你得陪我去医院。”我沉默着一路去到医院,我已经看不懂这个患者了,他到底是什么病?
被黎太太拖着找到病房,房间里只有黎先生在,他看到黎太太和我赶到了,拉着我们就走到病房外,他手上的青筋跳动着,我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你放心,孩子没事,就是腿有烧伤,面积也不大。幸好保姆发现的及时,看到他的时候,火才烧着没多一会。”我清晰地看到黎先生的脸都在扭曲着,他很紧张,而且害怕,我觉得是时候了,“黎先生,我刚也与您的太太谈了孩子的情况,我认为……”
“刘医生!”他的手更加用力,“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治好他!无论多少钱,一定要治好他!”我被他的眼睛看得害怕,我生怕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会裂开,“他现在清醒吗?我能与他谈谈吗?”
黎先生这才松开我的手,似乎已经发觉自己刚刚的失态,“我也不好说,他一直都没闭眼,就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我跟他说话,他就说什么嘻嘻,我也不清楚。”
“我明白了,我进去看看他。”我冲夫妻二人重重点了下头,深深吸上一口气,这才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安静又干净,黎傲,我的金主动也不动,就那么躺在那儿,手上挂着输液,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我是你的朋友吗?”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性地开始我们的谈话。他转过头,正对着我的脸,对着我的眼睛,他笑了,笑得干干净净,我没办法把现在的他和昨晚的疯子联系在一起。“当然了,因为你愿意跟我玩啊。我从小就没人愿意跟我玩,他们都有事情做,就只有你愿意跟我玩,你当然是我的朋友啊。”分裂的人格吗?他刚刚一句话中,不断地重复我是他的朋友,还是不断地重复原话,是在说谎吗?那他为什么要说话呢?是为了隐瞒什么?他刚刚说‘他们都有事情做’,这个他们,是说他的父母吗?还是说自闭,交际失衡没有朋友呢?我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虽然我并不是高材生,但至少这么多年的从医经验,我还算专业。我用尽可能的,能让他感受到温和的语气接着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你愿意告诉我吗?”他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可以啊,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在跟他们讲话,听他们说笑话,然后Cici就说冷,我给她找衣服,可她不要穿,他们就说烤火,烤火就会暖和了。我就想烤火啊,他们后来又说,烤火当然要跳舞了,我就拉着Cici跳舞嘛……Cici呢?她还在家里烤火吗?等下你要记得帮我带点柴火回去,她会冷的。”他一定有幻视和幻听,不然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理由。他不止一次提到‘Cici’和‘他们’而且他们还进行了所谓的对话,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黎傲,你能告诉我Cici是谁吗?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想了想,决定以那个‘Cici’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他的情绪很好,洋溢着的笑脸让我想起我的小助理,他们都充满着一种年轻人的朝气,不同的是,现在的他,让我觉得诡异。“她是我女朋友啊,明天我带你们认识吧。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啊,她陪我好久呢,我也记不清了,小时候吧?”他说着居然露出害羞的表情,“她现在有点胖了哦,以前的时候可瘦呢。我特别喜欢蹭她的脸,有一种好香的味道,现在啊,她头发留长了,以前是短发哦……”他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扭曲起来,笑得眯起来的眼睛也瞪大了,里面燃烧着可怕的怨毒,“好饿啊。”他吞咽着口水,他的表情让我觉得眼熟,但我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接下来的叙述随着他的表情的变化,变得不成段落,我悄悄退出房间,黎先生夫妇还在病房外发愣,我贴着墙壁坐到地上,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脉络。我感觉,这个他所创造出的那个‘Cici’多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我们不算这次,已经有过好几次对话了,相比前几次不成功的谈话,那天夜里,他似乎说过一次别吵。那天晚上只有我和他在客厅,四周更是安静,别吵是从哪里来的?我早该发现的,那个时候我就该发现他有幻听的情况的,可是那时我疏忽了,并没有注意,那么就说得通了,他一系列的反常行为,可以理解为因为幻听幻视,已经产生了认识上的障碍,在他的世界里,有人教唆,甚至操控他进行不可控的行为,那么就能解释得通别吵和刚刚提起‘他们’这个词的问题了。令人压抑的画,还有今天的谈话,他明显反映出两种不同的人格状态,一种是相对幼稚的童年,这可能源自于小时候对母爱和亲情的缺失,造成他的自闭人格,另一个,我认为是那天晚上我们谈话时出现的怪异人格,时刻被幻听幻视所影响的人格,第三个,是昨天晚上出现的,癫狂的反社会人格,病态的,完全被错误的认知笼罩的,行为出格,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的人格,也是我认为危害最大,影响最严重的人格。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他拥有三个以上的人格?我扳着手指,不断在心里推敲。
“刘医生,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刚听我爱人说,您觉得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黎先生才发现我已经出来了,大步走到我面前站定,眼里的焦虑我已经从无数人的眼里看到过了。
我站起来,平视着这个很多人眼里成功标准的男人,他是一个父亲,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父亲,“黎先生,我必须告诉你,在现在这个社会,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你也应该知道,治好您的孩子需要多少钱,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也很愿意,但是,我是一位医生,我必须对得起我的职业,对得起你们二位,甚至是更多的人。您的孩子很危险,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心理障碍了。我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您的孩子已经出现了三个不同的人格了,我不敢保证他还有没有其它更加极端的人格出现。今天的事情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他很有可能,不对,是由极大的可能会出现犯罪的行为,强奸?杀人?我不是吓唬你们二位,我也从医这么多年,我认为您的孩子真的会有可能出现这种攻击性行为,不管是对你们而言,还是对其它人而言,隔离治疗都是最好的结果,请您相信我的专业。”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我都觉得有些上不来气。当然,黎先生的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他抱着肩,保持沉默。我虽然喜欢钱,可我毕竟还是一个医生,我觉得有必要再给他们点一把火,“黎先生,你知道他这种情况多危险吗?他有严重的幻听和幻视,这已经影响到他的认知了。而且他还具有反社会人格,这种高攻击性的症状已经出现了,代表着他要么出现极端行为自残甚至自杀,要么对其它人进行攻击。作为一个医生,我必须要告诉你,电视里出现的那些连环杀人犯,都是有这种人格障碍的,而您的孩子,已经开始有这种行为的端倪出现了。你知道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什么?他把小动物杀死肢解放血,把内脏都掏出来,放进嘴里吃。我不敢想象这种行为加剧会发生什么后果……”黎先生突然双手从环肩的姿势变成紧紧扣住我的双肩,我从他眼里读到了一点微茫的希望,“刘医生,您是说,如果他有自残行为,就不会伤害别人了?”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事实上根据以往的病例,的确如此,只有极少部分才有两种情形都出现。“理论上说是没错,大多数患者都有自杀自残倾向的,少部分才会攻击别人……”黎先生再次打断我,“刘医生,那就没问题了,我刚刚在孩子身上,看到了很多很多自残的伤痕,那么我的儿子是不会攻击别人的,对吗?您只要治好他,不让他自残自杀,这不就好了吗?”
我不断回想上学时候的案例,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特例,似乎是这样没错,这两种行为一起发生的情况极少,如果他已经有了自残行为,我的确可以试试看。我勉强点了头,“好吧,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在我们中心进行隔离治疗,我不能冒任何风险,如果可以,您的太太可以留在我们医院进行陪护,但治疗期间,她一定要遵守我们的规定。为什么是您太太而不是您,我必须要跟您解释一下,相对来说,母爱缺失,亲情缺失的情况,母亲比父亲更合适帮助治疗,我也是为人父的人,我相信您也能理解。”
“没问题。”刚刚失魂落魄一颗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的黎太太立刻表态,黎先生也表示同意,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还不算太糟。
黎傲住院的那几天,我遥控着助理跟黎太太,给他们空出两间病房住,把他们家里的监控安装到黎傲的房间里,争取做到全方位无死角。黎太太也把家里黎傲平时用的一些东西带过来,按照他的习惯放好,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还要求助理在黎傲的病房里加装了防盗窗,门上也做了加固,加了两道锁。
时间回到他出院以后,前几天的隔离观察之后,我决定对他使用药物治疗,开了点奥氮平和利培酮。他开始睡觉,每天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对于这种情况,我对黎太太做了解释。事实上这本就是正常反应,没必要大惊小怪,而这也正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对患者用药的原因之一,是药三分毒,这类药物都会对身体有或多或少的影响,我不知道别的医生怎么做,但我是很反感稍有症状就对患者用药的。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以咨询过去经历为由找黎太太聊天。
经过我的再三保证,黎太太还是赞同了我的治疗方法,尤其是在看过我保存下的,黎傲房间的监控之后。监控的前几天,分别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一个人不知道对谁说话,我没有安装监听设备,但从监控上可以明显看到他在与人交流,这是对他幻视幻听的一个最有力的证据。第二件事,是关于吃饭上的,他之前的饭都是由我们食堂提供的,但是在黎太太与他聊天的时候,他一直说饿,黎太太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就背着我带孩子出去吃饭,结果他在路上袭击了一条狗,咬断了它的脖子。他的理由是,他饿了。
还有的就是,他的房间从不开灯,拉着窗帘,他也从未在床上睡过觉,都是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几件事发生过后,我和黎先生夫妇这才决定使用药物治疗。除了黎傲清醒的小部分时间,更多的时间,我陪着黎太太待在她的房间。为了我的目的,我一早就安排把监控室留给她住,这是为了我早就盘算好的目的,毕竟这才是我选择继续治疗黎傲的原因之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无比庆幸读书时选择了这样的专业,对于与人交流,我有独特的技巧和心得,在酒吧无往不利和我现在的车房都能够证明这一点。
药物我自然也是懂的。对于他这种精神分裂的患者,药物治疗虽然会有生理以及一些其它的副作用,不过能让他更好的做一个正常人。既然已经决定用药了,那我又何必担心呢?半个月之后,我如愿以偿。
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我把黎太太变成了一个很好的床伴。事实上这并不难,只要一些简单的小手段,足够让她对我死心塌地,我们在床上,在桌子上,在窗前……毕竟是少妇,远比年轻的情人更懂得怎么取悦我。
时间是一件很强大的武器,黎傲恢复得越来越好,他对生肉内脏的渴望,准确来说应该算是异食癖已经消失了,自闭也同样缓解了。长时间的服药加上后面的辅助治疗手段,要是不见好转才是怪事。一次次的检查结果呈下降趋势。在最后治疗结束的时候,我对他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多层次的测试和鉴定,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对于他之前的行为,他也对我解释了,作为一个自小无人关心的孩子,自闭是他最先出现的症状,随着严重逐渐产生幻听幻视,直到他创造出Cici,这才变成之前那样。我确信他毫无问题,当然了,这些病,都有复发的可能性,因为这类精神层面的问题,多半都会受到环境所影响,作为医生,我自然千叮万嘱,要他们夫妇发现任何异常都要及时与我联系。在收下可观诊费之后,我当即把这些抛在脑后。
我是一名医生,如果每一位患者都要在我心里留下点什么,那么我一定会是一个最疯最疯的疯子,所以我会在一拍两散之后,彻底放松一次,忘掉这些。
我没有去我的情人家里,事实上最近我有点对她厌倦了。不止一次我从黎太太房间出来,刚好看到她在不远处,她开始疑神疑鬼,唠叨,敏感,我不知道这是女人的共性还是女人的第六感,但她的确让我觉得厌倦,我从她年轻的脸上看到了我的太太。
当天夜里,我回到许久不曾光顾的酒吧,醉意熏熏勾搭着一个很合我口味的姑娘。这是我缓解放松的方式,当然,我并没有任何道德上的顾虑,我有需求,她,或者说她们也是一样的,对我们双方都好,这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次日大早,我收拾干净回到家里,妻子少见地没烧早饭。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目无神地发呆。
“有没有吃的?你在这儿发呆干嘛呢?”我脱掉西装,她却没有理我,“明悦,干嘛呢?”我有些怒气,直呼她的名字。准确来说,毕业之后,她就没有再工作,在家里当家庭主妇,这个家,都是我一分一块一点点赚回来的,她在发什么神经?还有什么不满?她仿佛经过我这么一吼才注意到我回了家,“回来了?昨天家里来客人了。”
“什么?”我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糊涂了,“谁来了?”我坐到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胸闷。
“看着我的眼睛。刘青峰,你有没有事瞒着我?”她盯着我的眼睛,我当然矢口否认。她一下子就像被放掉气的娃娃,靠在沙发上,眼睛转向窗外,“谁来了?你还没说呢?你怎么回事?干嘛突然问这个?”她好半天才转回头,那是一种了无生趣的眼神,“刘青峰,你还记得我们读书的时候,老师说人说谎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重复别人的话吗?你知道你刚刚说没有事瞒着我的时候,你的左肩耸了一下,嘴角下压,头有上下晃动吗?你还记得老师说这些表现代表着什么吗?”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的妻子,我的大学同学,专业课一骑绝尘,如果没有嫁给我,她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精神科医生。我已经明白了,但我还想挣扎,正如我说的这句话,我能怎么办?告诉她我有过很多个情人,还有过无数次一夜情?
“黎太太,你的助理,还有我不知道的,你觉得呢?”她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也没有悲痛哀伤,这反而让我更加不知所措。我低着头,一言不发,“我们离婚吧。你也是了解我的,我们离婚吧。”
“好。”正如她所说的,尽管我对她已经厌倦,但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的那样。她做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就像结婚前,她的父母百般反对,她还是说:我爱他,我就要嫁给他。现在,她说出离婚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是谁去他家里了?”我还没能习惯他毫无征兆的结束,情不自禁地问道,他把空了的咖啡杯推到我面前,“是他的助理。当然,他在离婚之后对我说:‘我知道,是我的情人干的。那天我从黎太太房间出来,刚好看到我的情人从我面前经过,我叫她,她毫无反应,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离婚后,我才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她,眼睛里都是对我的怨愤。’”
“好吧,”我收起他的杯子,“要走了?”
“对。”他说着站起来,“人总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我愣住了,“什么?”我不是没听清,我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人,总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刘青峰,已经付出了他的代价。”他笑起来,弧度很小的笑容,可是说的话,我却更加迷糊。似乎我的表情也让他有了困扰,“你会明白的,再见。”
“神经病。”我在他走出门之后,默默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结局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似乎我早就有了预感一样,“真怪。”
“老板,怪物走了?”汪柠刚收拾好另一边的餐具,走到我身边,顺便拿起他的杯子,在那天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她就开始叫他怪人。
“刚走。”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你喜欢听故事?”汪柠靠过来,把头扭到我眼前,“你那天说的免单做不做数?要是真的,我可真的带闺蜜过来给你说故事哦。”
“自然是真的,我还不至于这么点小事说谎。”我把她的头推远了一点,“免单没问题,不过你确信她们会愿意讲吗?”汪柠的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没问题,明天你等着吧。”说话间,她的笑容消失了,就像来的那样毫无预兆,“人啊,谁没点故事,总压在心里,会出事的。说出来,对谁都好,对吗?我的葛朗台。”
“滚。”
第二天一早,汪柠就带着两个姑娘过来,一个矮个子,短发,刘海遮住了半张左脸,妆容冷艳,另一个姑娘个子稍高一些,画着淡妆垂肩长发。汪柠先把她们两个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又跑过来把我拖过去。
“这是我老板,一个葛朗台,短头发的是张琳汐,长头发的是柯乐,都是我的闺蜜,还有两个,不过她们今天没空。喏,我可跟她们说了,你听故事就免单,就看你小气不小气喽。”她还对我挤眉弄眼做鬼脸,我坐到她们对面,点点头,“您好,初次见面,免单是一定的,如果你们不介意说一下故事的话。”
张琳汐咧开嘴笑了,让我没来由想起了戚薇,“没什么的,哪有那么多介意的?那我开始喽?”长得很像戚薇的张琳汐对汪柠做了个手势,汪柠回应一个眼神,“明白,等着吧,你们的口味我还不知道?”柯乐抬胳膊捅了一下张琳汐,“说说吧,我也好奇,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张琳汐托着腮,开始了她的故事,一个漫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