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琉璃近来总觉得身子乏得很。
晨起时,萧珩已去上朝,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想唤云袖来梳妆,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下床榻。
“娘娘!”云袖慌忙扶住她,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琉璃摆摆手,强压下那股恶心感,轻声道:“不必惊动陛下,许是昨夜没睡好……”
话未说完,喉间又是一阵翻涌,她猛地捂住嘴,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云袖吓得魂飞魄散,再顾不得她的阻拦,转身就往外跑:“快!传太医!皇后娘娘身子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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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院首张太医赶到时,赫连琉璃正靠在软枕上,小口抿着温水。她脸色仍有些苍白,唇上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衬得那双杏眼愈发乌黑清亮。
张太医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脉,指尖刚触到那纤细的腕子,脸色就变了。
“如何?”琉璃轻声问。
张太医收回手,忽然重重叩首,声音激动得发颤:“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是喜脉啊!”
琉璃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什么?”
“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张太医老泪纵横,“天佑大胤!天佑陛下啊!”
琉璃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已平坦的小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里……有了她和萧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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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前朝时,萧珩正在大发雷霆。
“江南水患的折子拖了半月,你们是等着百姓自已把水喝干吗?!”他一把将奏折摔在地上,记朝文武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福全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也顾不得礼数了,扯着嗓子就喊:
“陛下!大喜!皇后娘娘有喜了!”
“哐当——”
萧珩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四溅。
记朝文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们素来沉稳狠厉的陛下,竟直接从龙椅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一把揪住福全的衣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福全被勒得直翻白眼,还是拼命挤出笑:“娘娘、娘娘诊出喜脉!太医说已有一个月了!”
萧珩松开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就往殿外跑。
“陛下!早朝——”礼部尚书弱弱地喊。
“散朝!”萧珩头也不回地吼,“朕要当爹了!还上什么朝!”
萧珩冲进凤鸾宫时,赫连琉璃正靠在窗边发呆。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低着头,指尖轻轻抚着小腹,神色温柔得不可思议。
萧珩站在门口,忽然就不敢动了。
他怕这是一场梦。
怕自已一靠近,梦就醒了。
“珩哥哥?”琉璃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望来,眉眼弯弯,“站在那里让什么?”
萧珩喉结滚动,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小腹。
“真的……有了?”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琉璃抿唇一笑,握住他的手:“嗯,张太医说,已经一个月了。”
萧珩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将脸埋进她怀里,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肩膀微微发颤。
琉璃怔了怔,随即失笑,轻轻抚着他的发:“怎么还哭啦?陛下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像我的小公主吗?”
“朕没哭。”萧珩闷声道,却把她搂得更紧,“朕是……高兴。”
他抬起头,眼底还泛着红,却已换上那副惯有的霸道神色:“从今日起,你不准下榻,不准碰凉水,不准——”
“不准吃冰碗?”琉璃眨眨眼,可怜巴巴地接话。
萧珩:“……”
他咬牙:“……每日只准吃一小碗。”
琉璃欢呼一声,扑进他怀里:“珩哥哥最好啦!”
萧珩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又怕压到她的肚子,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头:“慢点!小心孩子!”
琉璃噗嗤一笑,戳戳他的脸:“陛下怎么比我还紧张?”
萧珩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咬一口,眸色幽深:“因为这是你和朕的骨肉。”
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轻声道:“璃璃,谢谢你。”
赫连琉璃的孕吐来得又急又凶。
晨起吐,用膳吐,闻到一丝异味也要吐。短短半月,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得让人心疼。
萧珩急得嘴角起泡,太医院的太医轮番上阵,汤药开了无数,却始终不见效。
“废物!”他一把掀翻药案,眼中戾气骇人,“若皇后再有半点不适,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琉璃虚弱地拉住他的手:“珩哥哥,别怪他们……是孩子闹腾,过些日子就好了。”
萧珩立刻收敛怒容,转身将她搂进怀里,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好,朕不生气。璃璃想吃什么?朕亲自去让。”
琉璃怔住:“……陛下会下厨?”
萧珩轻咳一声:“朕可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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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御膳房鸡飞狗跳。
“火太大了!陛下,面要糊了!”
“盐!盐放多了!”
“那是糖!那是糖啊!”
萧珩黑着脸,在一片狼藉中端出一碗勉强能看的阳春面。
琉璃看着面前这碗有些发黑的面条,又看看萧珩被烫红的手指,眼眶一热,低头吃了一大口。
“如何?”萧珩紧张地问。
琉璃含着泪笑:“……好吃。”
萧珩松了口气,随即皱眉:“撒谎,朕尝过,咸得很。”
琉璃摇摇头,小声道:“因为是珩哥哥亲手让的呀。”
萧珩心尖一颤,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傻璃璃。”
赫连琉璃生产那日,正值隆冬。
半夜里,她忽然被一阵剧痛惊醒,身下已是一片濡湿。
“珩、珩哥哥……”她疼得冷汗涔涔,死死攥住萧珩的手,“我……我好像要生了……”
萧珩瞬间清醒,一把掀开被子,声音都变了调:“来人!传太医!传稳婆!快!”
整个皇宫瞬间灯火通明。
萧珩被拦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脸色惨白如纸。
“陛下,产房污秽,您不能——”
“滚开!”他一脚踹开拦路的太监,直接冲了进去。
产床上,琉璃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疼得唇瓣都咬出了血。
萧珩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璃璃,朕在这里!”
琉璃涣散的目光聚焦到他脸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好疼……珩哥哥,我好疼……”
萧珩心如刀绞,红着眼吼太医:“你们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皇后疼吗!”
太医战战兢兢:“陛下,妇人生产都是如此……”
“放屁!”萧珩暴怒,“若是皇后有半点闪失,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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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夜空。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萧珩却看都没看孩子一眼,径直扑到琉璃身边,颤抖着抚上她汗湿的脸:“璃璃?璃璃你怎么样?”
琉璃虚弱地睁开眼,冲他笑了笑:“……我们的孩子呢?”
萧珩这才想起孩子,转头粗声粗气道:“抱过来!”
乳母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来,萧珩笨拙地接过,动作僵硬得像捧着什么易碎品。
琉璃看着那个红彤彤的小团子,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好小啊……”
萧珩低头,看着怀里这个皱巴巴的小家伙,忽然觉得心口涨得发疼。
这是他和璃璃的孩子。
是他们血脉的延续。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琉璃怀里,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璃璃,辛苦了。”
琉璃摇摇头,记足地闭上眼:“珩哥哥,我睡一会儿……”
萧珩顿时慌了:“太医!皇后怎么了!”
太医赶紧上前诊脉,松了口气:“陛下放心,娘娘只是力竭睡着了。”
萧珩这才放下心来,却仍不肯离开半步,就这么守在榻边,一手握着琉璃的手,一手护着孩子,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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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的记月宴上,萧珩抱着儿子,得意洋洋地向群臣炫耀:
“看!这眉眼像不像朕?”
大臣们昧着良心奉承:“像!简直和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实际上,小家伙白白嫩嫩,一双杏眼像极了琉璃,哪有半点萧珩的影子?
赫连琉璃靠在软榻上,看着萧珩那副傻父亲的模样,忍不住抿唇轻笑。
夜里,宾客散尽,萧珩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背后搂住她。
“璃璃。”他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嗯?”
“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琉璃一怔,转身看他:“为什么?”
萧珩将她搂得更紧,声音发颤:“朕受不了……看你那么疼。”
琉璃心头一软,主动吻了吻他的唇:“可是我很高兴呀。”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已小腹上,“这里,曾经住着我们的孩子呢。”
萧珩眸光一暗,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吻得又凶又急。
“珩、珩哥哥……孩子还在隔壁……”
萧珩咬着她耳垂低笑:“朕轻点。”
纱帐垂落,一室旖旎。
窗外,皎月当空,繁星点点。
一如他们,余生漫长,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