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裹着晨雾漫进营寨时，赵离正蹲在伙房外的石墩上擦刀。
刀鞘上王虎的血手印已经泛白，他用布巾蘸了雪水反复擦拭，指腹蹭过那道凹痕——那是前日替王虎挡北蛮短斧时留下的。
雪水顺着刀纹滑落，寒意渗入指尖，冷得像冰针扎进骨缝。
石墩下的积雪被踩出个浅坑，他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像是粗布靴子碾碎薄冰的声响。
抬头正看见两个士兵架着李三往校场走。
李三的棉袍被扯得歪歪扭扭，嘴里还在喊：“我没投敌！”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周统领明鉴！”
赵离的拇指在刀镡上轻轻一叩，金属的凉意沿着指甲传上来。
昨夜他摸黑溜进周毅帐篷时，帐中残烛还燃着半寸，火苗在风中摇曳，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案头的北蛮军情密报被风掀得哗哗响，纸页翻动的声音像蛇鳞擦过地面。
他把李三的口供折成小卷，压在密报最底下，指尖碰到周毅常用的端砚——那砚台雕着狰狞的饕餮纹，冰冷而光滑。
墨汁里还浮着片没研开的金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赵离！”王虎的大嗓门从身后炸响，震得他耳尖发麻。
回头就见王虎裹着件厚棉袍，左脸还带着未消的淤青，却笑得露出白牙：“老子伤好了！昨儿大夫说再喝两副药就能扛刀了！”他伸手要拍赵离肩膀，却在半空顿住——赵离的刀还攥在手里，刀刃映着晨光，冷得刺眼。
赵离收刀入鞘，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正好，今儿教你新法子。”他指了指营寨外的土坡，“北蛮骑兵爱冲阵，咱们就用地形卡他们马腿。”
王虎跟着他往坡下走，棉靴踩得雪壳子噼啪响，脚下传来雪粒碎裂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霜气。
“你打哪儿学的这些？前儿还说自已只会耍刀。”
“活下来的法子，总得琢磨。”赵离弯腰抓起把雪，团成球扔向坡侧的矮树——那树后立刻滚出个草人，是他昨夜扎的。
草叶间还沾着夜露，湿漉漉地贴在他掌心。
王虎瞪圆眼睛，赵离已蹲在地上划拉：“看见没？弓箭藏在土坎后，等他们冲上坡顶，第一波箭射马腿；第二波射人，专挑没甲的脖子；剩下的用绊马索......”
“赵离！”
尖细的喊声打断他的话。
小翠端着个粗陶碗从伙房跑过来，鬓角的碎发沾着灶灰，碗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蒸腾的雾气中透出一股浓郁的药材味，混着淡淡的甜香。
“我爹熬了补药，说你总熬夜巡营......”她把碗往赵离手里一塞，指尖碰到他手背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转身就跑，棉裙扫得雪堆簌簌落，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赵离端着碗凑近鼻尖。
药香里混着点极淡的苦，是黄芪和人参的味道——老吴的药方他熟，可这味里还多了丝清冽，像苏锦上次给他的醒神草。
他低头抿了口，温度刚好，喉间泛起回甘。
“小丫头片子。”王虎凑过来嗅了嗅，咧嘴笑，“我也想喝补药。”
“你伤没好利索？”赵离把碗递给王虎，“喝了，省得你瞎嚷嚷。”
王虎仰头灌下半碗，突然瞪大眼睛：“这味儿......跟我娘以前熬的......”他声音发闷，低头盯着碗里的药汤，喉结动了动，眼神有些恍惚。
校场方向传来铜锣响。
赵离抬头，正看见周毅披着黑狐皮大氅走出来，腰间的玉牌撞在刀上，发出清脆的响。
狐毛柔软顺滑，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
李三被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周毅的靴尖挑起他的下巴：“说，谁让你给北蛮递消息？”
“没......没人！”李三哭嚎着去抱周毅的腿，“是赵离！是他逼我......”
“啪！”
周毅甩了他个耳光，玉牌上的红绳缠上李三的手腕：“本统领要的是实话。”他扫过围观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都围这儿干什么？训练去！”
赵离转身时，正撞进老吴的目光。
老吴蹲在营墙根，手里攥着烟袋，火星子在雪地里明明灭灭，随着一口口吞吐，忽明忽暗。
“跟我来。”
两人钻进老吴的帐篷。
帐篷里飘着草药味，混合着烟草的焦香。
小翠的绣绷还搁在炕头，绣了半截的并蒂莲歪歪扭扭，针脚细密但略显生涩。
老吴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昨儿后半夜，有人进了周统领帐篷。”他盯着赵离的眼睛，“营里的岗哨我熟，能避开的......没几个。”
赵离解下腰间的破甲刀，刀鞘搁在炕沿上，金属与木板相碰，发出低沉的“咚”声。
“您猜是谁？”
老吴伸手摸刀鞘上的血手印，指腹抚过那道凹痕：“虎子说，前日你挡那斧子时，刀都快断了。”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你小子，藏得深。”
“不藏着，早死了。”赵离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千年芝——这是上次巡逻时在林子里捡的，断面还沾着松脂，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木质香气。
“等凑齐材料，能炼续命丹。”
老吴的手抖了抖，烟袋“当啷”掉在地上：“千年芝......你从哪儿......”
“捡的。”赵离把布包重新裹好，“北蛮人不会留意这些。”
帐篷外传来王虎的吆喝：“赵离！该练绊马索了！”
老吴弯腰捡烟袋，背对着赵离说：“小心周毅。他上个月往南边送了三车粮，说是军饷......”他顿了顿，“可车辙印子，往北边去了。”
赵离的手指在布包上轻轻一按。
千年芝的凉气透过布料渗进掌心，像根细针扎着神经——他早该想到，周毅的狐皮大氅那么新，北境的雪才下了半月，哪来的新狐皮？
深夜，赵离坐在草席上，意识沉入脑海中的青铜鼎。
鼎身刻着古老的纹路，在黑暗里泛着幽光。
炉火在识海中跳动，仿佛有风掠过，带来一丝灼热的气息。
他取出半块千年芝和一颗妖兽内丹，放进鼎中。
鼎内腾起红光，材料缓缓融化，香气混着血腥气在识海里弥漫。
“合成成功：续命灵丹（下品）。”
系统提示音刚落，丹香就冲进鼻腔，带着一丝温润的药香和隐约的腥气。
赵离捏起丹丸，指腹能摸到表面细密的纹路——这颗丹足够救回濒死的人，前提是......他望着鼎中剩余的材料，千年芝只剩指甲盖大小，妖兽内丹也碎成渣。
他把丹丸收进贴身的小布袋，布袋里还装着父母的玉佩。
玉佩上的纹路被磨得模糊，却还能看出个“赵”字，边缘的棱角已被岁月磨平。
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了，他听见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从帐篷外经过，声音被雪幕闷得发钝，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帘。
帐篷帘被掀开条缝，王虎的脑袋探进来，脸上还沾着草屑：“队长说明儿要巡边，让你带小队去迷雾林。”他打了个哈欠，“那林子邪乎，前儿老张他们说听见狼嚎......”
赵离摸黑系紧腰带，破甲刀的重量压在腰间，冰冷的刀柄贴着大腿外侧，带来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迷雾林的名字他听过，林子里终年飘着白汽，北蛮的斥侯最爱藏在里头。
他走到帐篷外，仰头望天时，雪片落进眼睛里，凉得他眯起眼——林子里的雾，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