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的伤好得出奇。
第三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赵离掀开草席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
那小子正蹲在火塘边啃冷馍，嘴角还沾着碎屑。
箭伤处的布条被他自已拆了，露出粉白的新肉，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珠光泽光，连道浅疤都瞧不出来。
“赵哥你看！”王虎把肚皮凑过来，指尖戳了戳伤口位置，皮肤发出轻微的“噗”声，“真不疼了！”
洞外传来巡营的梆子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赵离猛地捂住他的嘴，掌心粗糙的茧擦过少年温热的脸颊，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熬药的苦涩气味。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刮得草帘哗哗作响，寒意顺着缝隙钻入，让人脊背发紧。
这三日里，他用系统合成的“续骨草”混着普通草药喂王虎，又故意让伤口渗血慢些，就是要把“奇迹”的火侯拿捏到刚好。
“小崽子疯了？”赵离压低声音，手掌下王虎的喉结动了动，能感受到他吞咽时的震动，“等会儿军医来查，你就说疼得睡不着，额角得冒点汗。”
王虎眨眨眼，睫毛扫过赵离的手指，突然咧嘴笑了：“赵哥，我懂。”
军医老钱掀帘进来时，赵离正攥着王虎的手腕，装出焦急模样：“钱叔您看看，他昨儿后半夜直喊肚子疼……”
老钱的铜烟杆在王虎肚皮上敲了敲，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圆。
他扯掉布条的手直抖，烟丝簌簌落在王虎的新肉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烟草味。
“这……这是箭伤？”
洞外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王虎的伤好了！”
瞬间，草帘外挤了七八颗脑袋，呼出的白气在寒冷中凝成一团团雾气。
赵离看见老吴的灰毡帽在人堆里晃了晃，又听见周毅亲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好，该看的人都要来了。
“奇迹啊！”老钱抹了把嘴，胡须上还沾着烟丝，“老夫从医三十年，没见过穿腹箭伤三日结痂的！”
人群里炸开议论，赵离垂着眼，指甲掐进掌心，隐隐生疼。
他能感觉到周毅的目光像根刺，扎在后背——那家伙就站在洞外，黑马的铁蹄碾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响，银环在耳尖闪得人心慌。
“赵离。”周毅的声音像块冰，冷冷地贴上来，“你倒是会养伤。”
赵离转身，故意踉跄一步，装出虚弱：“统领，末将就是按您说的，用了营里的草药……”
“草药？”周毅突然笑了，伸手拍他肩膀，力道比那日更重，像是要压断骨头，“既然你这么会琢磨，明日起，带着人去北边林子里设陷阱。北蛮的马队该来了，你总得让本统领瞧瞧，这‘奇迹’是不是真能挡箭。”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当晚，赵离蹲在废弃营帐的破砖堆后。
月光从漏雨的顶棚漏下来，照得他怀里的《铁布衫》残页泛着青灰。
那本书散发着陈旧的霉味，是他从老吴的旧箱子底翻出来的，边角还沾着二十年前的血渍；另一只手攥着金刚虎齿，是上个月猎杀妖兽时偷偷藏的，齿尖还带着股腥甜的兽血味。
“系统，合成。”他在心里默念。
青铜鼎的虚影在脑海里浮现，残页和虎齿被吸了进去。
鼎身腾起黑雾，赵离听见金属摩擦的尖啸，额角沁出冷汗——这是他第一次合成功法，要是失败……
“叮——是否合成‘炼L劲’？”
赵离咬着舌尖确认。
刹那间，热流从丹田炸开，像吞了团烧红的炭。
他的皮肤泛起古铜色光泽，指尖按在砖头上，竟压出个浅坑。
“这就是炼L劲？”他摸着发烫的胸口，突然想起三年前被北蛮骑兵砍断的刀——那时侯他连刀都举不稳，现在……
他走到营帐外的老槐树下，攥紧拳头。
树皮簌簌往下掉，碗口粗的树干“咔嚓”裂开道缝。
赵离盯着掌心里的木屑，喉结动了动——这才是一阶炼L的力量？
那要是合成更高级的……
“赵离！”
黑暗里传来老吴的咳嗽声，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熟悉的沙哑嗓音。
赵离迅速收敛气息，转身时已换上副蔫头耷脑的模样：“吴伯，您怎么来了？”
老吴的烟袋锅子在月光下亮了亮：“我就知道你小子闲不住。”他往树墩上一坐，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踩碎的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周统领让你去北边林子……”
“吴伯放心。”赵离蹲下来，捡了块碎砖在雪地上画陷阱图，手指冻得通红，“我打算在狼嚎崖设绊马索，再往林子里撒铁蒺藜……”
老吴突然拍他后背：“你小子，越来越有样子了。”
赵离的手顿了顿。
雪地上的线条被风刮乱，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夜，老吴把他从野狗嘴里捞出来，用半块烤饼哄他：“小子，活着比什么都强。”现在老吴的掌心还带着烤饼炉的温度，可他知道，活着已经不够了。
五日后的演武场，李三的骂声像根刺扎进人堆。
“赵离你装什么大尾巴狼！”那家伙举着木刀，刀鞘砸在地上溅起泥点，带着湿土的腥味，“要不是你非要去北边设陷阱，老子至于半夜爬起来挖洞？北蛮的箭靶子当得很爽是吧？”
周围的兵卒都噤声。
赵离站在靶位前，手里的木弓还搭着箭。
他望着李三涨红的脸——这小子上月还跟他蹲在墙根分野果，现在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狗。
“你说得对。”赵离松开弦，箭“嗡”地扎进靶心，“是我考虑不周。”
他转身时，余光瞥见李三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很好，这只老鼠该出洞了。
深夜，李三的帐篷飘出酒气。
赵离蹲在帐篷后，看着月光把自已的影子缩成团。
他摸了摸怀里的瓷瓶——迷魂散是苏锦走前塞给他的，说“对付软骨头最管用”。
酒液泛起细微的涟漪，像极了周毅眼里的阴鸷。
“谁？”帐篷里传来酒嗝声。
赵离屏住呼吸，把药粉撒进窗台上的酒碗。
粉末无声落下，融入酒中，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味道。
“李三兄弟。”他敲了敲帐篷杆，声音低沉，“王虎那小子说你藏了烧刀子，非让我来讨一碗。”
帐篷帘掀开条缝，李三的醉脸探出来：“赵离？你不是最瞧不起……”话音未落，他抓起酒碗灌了半口，眼神立刻涣散。
赵离扶住他往草席上一躺，指尖掐住他的人中：“周统领给了你多少好处？”
“五……五两银子……”李三的舌头打卷，眼神迷离，口水顺着嘴角滑下，“让我盯着你，看你是不是……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
“还有呢？”赵离加重力道。
“他说……说等北蛮打过来，让我……让我在井里投毒……”李三突然哭了，眼泪混着口水流进衣领，带着咸腥味，“赵哥我错了，我就是怕……怕家里的老娘没饭吃……”
赵离松开手。
月光透过帐篷缝隙，照在李三脸上，把他的哭相照得清清楚楚。
他摸了摸腰间的破甲刀——这把刀是老吴用三块兽皮换的，现在刀鞘上还留着王虎的血手印。
“睡吧。”他替李三拉好被子，声音轻柔，“明天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帐篷时，雪又下起来了。
赵离仰头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融化成水——有些秘密，该让周统领知道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羊皮纸，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李三的口供。
等天一亮，这张纸就会出现在周毅的案头，夹在北蛮军情密报里。
雪落得更急了。
赵离踩着新雪往回走，靴底发出“咯吱”的响，像是某种阴谋在脚下悄悄展开。
他望着营寨里零星的灯火，突然笑了——周统领不是喜欢“侥幸”吗？
那他就多送些“侥幸”过去，直到把这潭脏水，彻底搅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