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伙可都听说是借的,周同志还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还的。还有……”赵办事员上下打量翠芳娘,“你家的永久,那你是李大队长的爱人啊?你还是过去看看吧,刘科长把李大队长和你闺女都给批评了,还说要报到公社给处分什么的。”
“报到公社?处分这个坏分子?”翠芳娘又指着周芳。
“处分周同志干什么?是你家闺女伪造证明,都已经捅到我们矿长那了,我们矿上可不敢收你家闺女了。”赵办事员脸上瞬间浮现出像踩到狗屎一样的表情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嗡得响起来:
“翠芳娘不是说专门送给她家翠芳的吗?原来是专门送给人家周知青的!”
“呸!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还说人偷她家自行车,明明是借的还都已经还了,这人呦……”
“李大队长这家当的不行啊,自己家人都管不好。”
“是她想当矿工家属吧?”
“该!这下不嘚瑟了!”
……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翠芳娘啪啪拍着大腿,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可能?不对,不对,都错了!应该处分的是那姓周的,你们都弄错了……”说着人已经跑向大队部。
*
胡矿长回到办公室,越想越不对劲。那份被做了手脚的最终录用名单,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他当时虽然给周芳补发了证明,压下了李有田父女的事,但内部流程的漏洞必须堵上。
叫来矿保卫科和人事科负责人,要求彻查名单被篡改一事。
矿厂内部,能接触到最终录用名单并做手脚的人,范围其实很小。
保卫科效率极高,很快锁定了人事科负责档案整理的年轻科员——王先进。
当王先进被叫到矿长办公室时,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飘忽不定。
“王先进同志,”胡矿长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最后那份录用名单,周芳的名字被划掉,李翠芳的名字被加上,是你经手的。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王先进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矿长,这……这不是我擅自做主啊!我是……我是接到了群众举报!”
“举报?举报什么?”胡矿长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
“举报周芳同志……她身体有问题,不符合招工体检标准。”王先进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快了起来,“举报人说她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是残疾。矿务局抽工条例规定,单眼视力不能低于0.5。我这也是依规才……才暂时搁置了她的名额,想着核实清楚再说。正好李翠芳同志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又是二道沟大队长推荐……”
“那你是怎么核实的?”胡矿长追问。
“我……我问了二道沟大队的人,”王先进赶忙说,“大队里好几个人都证实了,说周芳确实有一只眼睛不太好使,这……这群众反映的情况,我总不能不重视吧?”
胡矿长盯着他,王先进这番说辞,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漏洞百出。
群众举报?哪个群众?二道沟大队的人证实?是不是李有田安排的人?核实是向什么人核实的?还是根本没核实……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这件事组织上会继续调查清楚。”胡矿长没有当场发作,挥了挥手。
王先进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看着王先进仓皇的背影,胡矿长冷哼一声。
他立刻让人去调取了周芳的原始招工体检表,视力一栏清清楚楚写着:左眼1.2,右眼1.2(相当于现在的5.0)。体检医生签名盖章齐全。
这王先进,连最基本的核实都没做,或者根本就是故意视而不见!
“查查这个王先进的社会关系。”胡矿长对保卫科长吩咐。
很快,信息反馈回来,王先进是公社王干事的亲弟弟,而王干事就是李家人口口声声说同意了李翠芳换名额的人。
周芳带着简单的行李和户口迁移证明,从一三零上跳下来,到红旗铁矿人事科报到。
负责接待的办事员态度还算客气,收下了她的材料。然而,当周芳询问何时能拿到工作证和分配宿舍时,办事员脸上露出为难。
“周芳同志,你的材料……嗯,稍微有点情况。”办事员犹豫了一下,“需要矿长签字确认。”
周芳的心猛地一沉。又有波折?难道李有田那边还不死心,又搞了什么小动作?
“为什么需要矿长签字?”周芳看别人都在正常办理,所以追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办事员含糊其辞,“这样吧,你先去矿长办公室一趟,胡矿长说你来了就直接过去。”
胡矿长要见她?周芳心中疑虑更甚,但事到如今,只能面对。
她谢过办事员,转身朝矿长办公室走去。
敲开门,胡矿长正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严肃。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人事科科员王先进。
王先进看到周芳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了一下头。
“胡矿长,您找我?”周芳站定,不卑不亢。
“周芳同志来了,坐。”胡矿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转向王先进,“周芳同志就在这里。你之前不是说接到群众举报,反映周芳同志有一只眼睛是残疾,视力不符合要求吗?现在人来了,你当面核实吧。”
王先进的身体明显僵硬住,他没想到矿长会如此直接。
他抬起头面对周芳,笑容极不自然,“周……周芳同志,是这样的,我们人事科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之前确实有群众反映,说你的……嗯,视力方面可能有点问题。为了对你本人负责,也为了矿上的安全生产,这个……需要再确认一下。”
周芳瞬间明白了,原来卡在这。
有只眼睛——怎么说好呢?那只眼睛上学时同学就怀疑过是不是有问题,她自己也照过镜子,确实某个角度时不太灵活,但是她自己平时并没有感觉。
在二道沟大队时有人想和周芳处对象,她不愿意就找出了这个理由推拖,没想到居然能被拿到这说事。
她没有看王先进,而是直视着胡矿长:“胡矿长,我愿意接受任何检查,现在就可以查。”
“好!”胡矿长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站起身,走到绿皮文件柜前,那里挂着他去卫生室要来的视力检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