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离儿!”旁边一个妇女立刻附和,声音尖利,“我可亲眼瞧见,昨儿翠芳找人抬了两麻袋沉甸甸的东西进了知青点,指定就是粮食。”
“周知青,你收了人家大队长家的粮食,现在又反悔不认账,哪有这样的道理?”又一个妇人指着周芳,主持自以为的公道。
“就是就是,两袋子粮食呢,二百斤啊!换你一个名额,你也不亏。现在矿上领导来了,又想反咬一口,真当什么好事你都想占全了?”又有村民也加入了声讨周芳的行列。
……
这些议论清晰地钻进李翠芳的耳朵里。她原本被周芳质问得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又稳住了,甚至涌上一股扭曲的得意。
对啊,爹是大队长,村民信的是他们李家。
她腰杆一挺,脸上挂上受了天大委屈的愤慨表情,声音拔得又高又尖,指着周芳:
“周知青,谁抢你的用工证明了?明明就是你自己同意转让的,是你亲口答应。白纸黑字红指头印儿就在这儿摆着呢!”她挥舞着手里那张证明信,“你收了粮食,现在名额定下来了,你又想反悔?”
李翠芳越说越激动,把自己都说信了,觉得自己有理,唾沫星子横飞。
周芳面对这颠倒黑白的指控和村民的质疑,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李翠芳,你确定那张纸上的指印,是我周芳‘亲手’按的?你确定用工名额是我‘自愿’转让给你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惊疑不定的村民,“好!你要是真确定,那就报公安,让县公安局的同志现场验一验,验验那指印到底是不是我的,也验验那笔迹到底是不是我写的!”
“报公安”三个字,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李翠芳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冻成了冰渣子。
“就这么大点事,麻烦什么公安同志……”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响,眼珠子却乱瞟。
公安?验指印?那可不行!
李有田站在一旁,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指望女儿能胡搅蛮缠过去,听到“报公安”、“验指印”,那张老脸瞬间也灰败下去。
他比李翠芳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这事根本经不起查。一旦公安介入,那伪造文书、冒名顶替的罪名就铁板钉钉了。
到时候别说女儿的用工名额了,为女儿刻意营造的好名声都得一起完。
看热闹的众人,眼看着刚才还一蹦三尺高的李翠芳,在周芳一句“报公安”之后,瞬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人也不蹦了。
再看看他们心目中“说一不二”的李大队长,此刻也是面如死灰。
院子里先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堤坝决口,议论声轰然嗡的一声响起。
“老天爷!翠芳这反应……她这是心虚了啊!”一个中年汉子瞪大了眼。
“嘶——看大队长那脸色……跟死人似的。这事儿……怕是真的有鬼!”
“我的娘嘞!大队长家……还真敢干这种事儿啊?抢人家的铁饭碗,还造假?”一个妇女拍着大腿,“这胆子也太肥了!”
“呸!什么胆子肥?这叫无法无天!”一个平时就看不惯李有田作派的村民啐了一口,声音洪亮,“仗着自己是大队长,在村里当土皇帝当惯了,以为真能一手遮天。”
“就是!周知青都敢说要报公安了,那还能有假?肯定是他们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伪造指印啊……这……这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陷害人有什么区别?真他娘的黑心肝!”
“指不定以前还背着咱们干过多少缺德事呢!这回是老天开眼,让他们现了原形!”
……
李翠芳听着四周毫不掩饰的唾骂,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
李有田站在女儿旁边,他听着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村民,一句句“土皇帝”、“黑心肝”、“无法无天”……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威望,就这么崩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行,不能完,他必须挽回在村里的形象——
周芳不仅拿到了矿上的证明,还当着矿上人的面把他们那点龌龊勾当全抖落出来了,这个账以后再算。
“刘科长,刘科长!误会,这都是误会。”李有田决定要再挣扎一下,“是周芳同志……她……她可能记错了……翠芳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刘科长冷哼一声,“伪造文书,冒名顶替,企图蒙骗组织!这些事可不是一句‘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
他不再看面无人色的李家父女,转向周芳,语气郑重:“周芳同志,请收好用工证明。明天上午,带上行李和户口迁移证明,到矿上报到。”
李翠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雪的地面,捂着脸,发出了呜咽。她完了,她的名声,她心心念念的铁饭碗,全都完了!
刘科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瘫软在地的李翠芳身上,声音洪亮:“至于李翠芳同志,以及涉及此事的李有田同志,你们的行为严重违纪违法。矿上会立即向公社反映,就安心等着组织的严肃处理吧。”
知青们还好,村民们炸开了,甚至都不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什么。
周芳趁着刘科长在,李大队长现在卡不了自己,立马一步上前,“大队长,给我开个户口迁移证明,现在……”
她盯着李有田,一步步上前。
李有田张了张嘴,一挥手,“赵会计,给周知青开。”
周芳朝刘科长点头,又朝大队会计礼貌笑笑,“麻烦赵会计了。”
这个头一开,拿到招工名额的人才想起来,都到赵会计这排队,等开证明。
周芳第一个办完,辞别刘科长,带着用工证明深一脚浅一脚往知青点走,天气是冷的,心里却燃着一簇名为希望的火苗,脚步都轻快了。
刚走到知青点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前,一个裹着臃肿棉袄、头上裹着粗布头巾的身影从旁边的阴影里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