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他记得这个名字,是这次招工考试里成绩拔尖的几个女知青之一。“怎么回事?慢慢说,别急。”
周芳牙齿打着颤,条理清晰地讲述了李有田父女如何用两百斤玉米面逼迫她放弃名额,她如何拒绝后用工证明被烧,以及李翠芳扬言公社已经同意顶替,她走投无路只能冒险骑车来矿上求救的经过。
胡矿长的脸色随着她的讲述越来越沉。
他重重一拍桌上:“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眼神锐利地看着周芳,“你说李翠芳还扬言公社同意了?”
“是!”周芳用力点头,冻僵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她爹是大队长,公社肯定有人。”
胡矿长眼神闪烁了一下,走到文件柜前,翻找片刻,拿出一份文件看了看。
周芳的名字后面,考试总成绩第三,数学单科满分,确实是二道沟大队的下乡知青。
坐回办公桌前,拿起钢笔,在一张新的、印着“红旗铁矿”抬头的信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周芳同志,”胡矿长写完后,拿起桌上的公章,在印泥盒里用力按了按,“啪”的一声,清晰地盖在新写的证明信上,位置正好压住了他刚写的日期和“补发”字样。
“拿着。”胡矿长将这张崭新证明信递给周芳,语气不容置疑,“这是矿上给你补发的用工证明。上面盖着矿部的大印,你收好,明天矿上会派人去你们大队,正式通知录用人员报到事宜。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
周芳颤抖着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谢谢胡矿长!谢谢!”她哽咽着,深深鞠了一躬,将这张新的“命根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二道沟大队部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李翠芳惊魂未定地抚着被周芳撞疼的手臂,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还有即将得逞的兴奋。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被炉火燎黑了一半的用工证明。
“爹,你看,那死丫头没抢走!”李翠芳炫耀似的扬了扬信,“公社那边,王干事怎么说?”
李有田脸色阴沉地挂了电话,哼了一声:“王干事说了,只要这边有周芳签字的放弃声明,他们那边睁只眼闭只眼,把名字改成你的。关键就是这纸声明。那死丫头跑了,明天矿上的人就要来了,这声明必须在她回来之前弄好。”
“这还不简单?”李翠芳眼珠一转,“她不是人走了吗?我帮她签个放弃声明,”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晃了晃,“摁指印不就完了吗?我到矿里报完道,她说不是自愿放弃的还有什么用?反正矿上的人又不认识她的字迹和指印。”
李有田眼睛一亮:“还是我闺女聪明!拿笔,现在就写……”在桌子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回到李翠芳手中的半截用工证明,一指,“就在这用工证明背面写。”
赵会计缩着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这两人就这么在他眼前办这种事,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
李翠芳立刻拿起笔,在证明信背面写下:“本人周芳,自愿放弃红旗铁矿招工名额,转让给李翠芳同志。特此声明。”
用印泥小心翼翼地在“周芳”的名字上,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看着那伪造的声明和指印,李翠芳和李有田相视一笑,已经看到了崭新的工作服和城镇户口本在向他们招手。
“成了,爹!明天我就等着矿上的人来接我了!”
第二天清晨,李有田正裹紧棉袄准备出门。
翠芳娘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习惯性地往院子角落一瞥——空空如也!她心里“咯噔”一下,尖声叫住男人:“他爹!咱家车呢?”
李有田脚步一顿,瓮声瓮气地甩了一句:“让那周知青骑跑了。”
“啥?!”翠芳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步冲到他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让她骑跑了?!你个老糊涂!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骑咱家的‘永久’?那车多金贵你不知道?磕了碰了咋整?她穷得叮当响,要是赖着不还呢?”
李有田被婆娘堵在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行了行了!瞎嚷嚷啥?二道沟大队才多大个地方?她能骑到天边去?早晚得还回来!”
翠芳娘觉得心惊肉跳,声音都变了调:“藏?她要是……她要是偷着给卖了呢?!”
“卖了?”李有田听到这两个字,压低了声音,“卖了……就当是给翠芳换工作了!那矿工名额,一个城镇户口,铁饭碗,不亏!”
“不行!!”翠芳娘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用力拍着大腿,“绝对不行!她那破工作就值一辆‘永久’了?那可是钱、票!是花了多少心血弄来的?怎么能便宜了那个浪货?门都没有!想都别想!”
那工作给二百斤玉米面顶天,怎么可能顶辆永久?!
李有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力气不小,“你给我消停点!等咱闺女的工作彻底落实了再说。”
翠芳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咬牙切齿,“不行!想占我家这么大便宜?没门儿,这事儿没完!”
“你消停的。”李有田回头喊闺女,“快点走了!”父女两人走去大队部。
翠芳娘却在那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能坐等,眼见着男人不管,气得咬牙,一拍大腿,去了知青点,“不行,我得去要回来,现在就要,不能让她跑了!”
雪是停了,但天依旧阴沉沉的,寒风刺骨。
二道沟大队部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昨天大伙都得了信,说是今天会发用工通知。
李有田特意把村里的干部和一些有头脸的村民召集在一起。
李翠芳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最体面的过年时做的枣红色袄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李有田背着手,踱着步,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不时和旁边的人说笑几句。
“矿上的同志应该快到了吧?”有人问。
“快了快了!”李有田笃定地说,“翠芳啊,一会儿机灵点,好好表现!”
“知道了爹!”李翠芳声音甜腻,眼神里满是即将飞上枝头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