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芳一眼看到赵会计手上的东西怔了一下,那不正是用工证明吗?她见过。
听见李翠芳的声音,周芳没给她个正眼,目标明确对向李大队长。
“把我的用工证明,还给我。”这辈子周芳不会再忍让软弱,她才不信一个大队长能一手遮天。
赵会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用工通知,他想直接递给周芳。
别看他是大队会计,可是大队长并不能明着拿他怎么样,因为整个大队除了他别人都干不了这摊子活。
但话说回来,以后还要一起工作,真要他明着和大队长对着干,他也不是很想。
他把周芳的用工通知放到了最上边……
李翠芳被周芳吼得心头发颤,看着周芳那双要吃人一样的眼睛,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逆来顺受,为了弟弟可以牺牲一切的周芳。
“你……你……”李翠芳慌了,“爹!爹!你看她!”
李有田也反应过来,怒吼:“周芳!你还敢动手不成?”
赵会计把手里的用工证明摞好,还挺高,好心劝一句:“有什么话好好说,吵吵得像什么样子?”
拿着大搪瓷茶缸子要去倒水,才一起身,“不小心”带倒了那摞用工证明。
“唉——好在水没洒上……”说着还往外推了推。
李翠芳转身就朝桌子扑去,她要把周芳的用工证明拿走。
她才一动,周芳也动了。
周芳没有发现桌上就是她要的东西,但她余光里一直注意着李翠芳。
她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侧身,肩膀狠狠撞向李翠芳。
“啊!”李翠芳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失去平衡,尖叫着朝旁边歪倒。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旁边的桌子,手里正碰到了最上面一份的用工证明。
却没有抓住,顺着桌边脱手飞出。
薄薄的一张纸,打着旋儿,在炉火映照的昏黄光线下,朝着那烧得通红的旧铁炉子飘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有田惊恐地瞪大了眼。
赵会计吓得“哎哟”一声,忙伸手去抓。
李翠芳张着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她看到了那张纸上的名字:周芳!
周芳的瞳孔骤然收缩,纸张飘起的瞬间她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那张承载着她前世今生所有希望和绝望的纸,正飘向那个能把它化成灰的火炉。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是玲玲的命!
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改变未来的绳索,绝不能让火烧了!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周芳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
但她根本顾不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张飘落的纸,手臂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拼命地向前伸,五指张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去!
指尖,在灼热的炉壁边缘擦过,燎起一阵剧痛。
就在那薄薄的信纸一角堪堪触碰到炉壁边缘,没有一点声音的,挨着炉子一边的纸腾的燃起。
周芳的手指,死死地、牢牢地攥住了信纸的另一角。
滚烫的炉壁烫到指尖的皮肤,她没顾上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直接用手拍灭了明火。
摊开那张纸,本应写有她名字的上半部分烧掉了。
用工证明上没有她的名字,就是废纸一张!
周芳一跺脚,把半张证明往地上一扔,转身冲出大队部,冰冷的空气再次灌入肺腑,却压不住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身后是李有田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李翠芳惊恐的尖叫,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还是那句话,她不相信一个大队长能只手遮天。
她不能回知青点,李有田肯定会找她,继续威逼利诱。那现在能去哪?
唯一的生路,就是矿上,去找胡矿长!
前世丈夫工伤时她见过胡矿长,人很正直。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飘在脸上,村道被积雪覆盖,一脚下去能没过脚面。这么大的雪靠两条腿走到几十里外的矿山?她会困死野外深雪里。
眼角余光瞥见大队部门口屋檐下停着的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那是李有田的心肝宝贝,全村就这么一辆。
一个念头闪进脑海。
周芳没有丝毫犹豫,扑向那辆自行车。
冰冷的车把冻得她一哆嗦,但她立刻稳住,熟练地踢开支架,翻身跨了上去。
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
“咔哒……吱嘎……”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艰难地转动起来。
“周芳!你敢动我的车!”李有田冲出门来,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嘶吼着追出几步。
周芳充耳不闻,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脚蹬上,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地蹬。
自行车在雪地里歪歪扭扭,几次差点摔倒,但她硬是凭着那股从地狱爬回来的狠劲稳住了方向,朝着出村的路口,向着矿山的方向,疯狂冲去!
风雪呼啸着从她耳边刮过,也在为这个孤注一掷的姑娘擂鼓助威。
……矿山指挥部低矮的砖房里,炉火烧得旺旺的。
胡矿长是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中年汉子,正皱着眉看一份报表。门被拍响,“胡矿长。”
“进。”胡矿长以为只是矿里的日常事务。
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是雪、头发眉毛都结了冰凌、脸色冻得青紫、嘴唇哆嗦的年轻姑娘站在门口,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胡……胡矿长……”周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用气声在喊。
“我是……周芳,插队在……二道沟大队,参加了矿里的……抽工考。但我的用工证明烧了……有人要抢我的用工名额……”话还没说完,周芳开始呼呼喘气。
胡矿长被这突然闯入的“雪人”惊得站了起来,指着炉子,“你这是从二道沟过来的?快进来烤烤火。”拿起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搪瓷缸子热水,递给周芳。
周芳的手已经冻僵了,手离开车把已经有一会儿,可还是伸不直。
走到炉子旁努力把手伸直,在炉子上方搓着。
胡矿长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眼神却异常执拗甚至带着些疯狂的姑娘,眉头锁得更紧。
“周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