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炙热
北山的风冰冷刺骨,我坐在帐中,借着温暖的火光,偷偷绣着一个荷包。
我没学过女红,所以那只仙鹤被我绣得像只野鸡。
至于为什么要绣这个仙鹤荷包......既然我过不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那就把这个愿望寄托他人吧。
所以我给阿野取了这个名字,即使那日潇潇是误解了我的寓意,但我终归是有太多说不出口的理由,只希望他能如闲云野鹤一般无拘无束,永远自由无忧。
好吧,我承认,我是挺在乎那个傻子的。
也不知道这一个月里,阿野在将军府过得怎么样。
有潇潇护着,兴许不会吃太多苦,若是把他送走,他要吃的就是这个世道的苦了。
自那日以后,我再没见过傻子,只知道他在雪中跪了几个时辰后体力不支晕倒了都没有吭一声。
做这个荷包,确实有些羞愧,希望不要有人发现才好。
快要过年了,山匪已经降伏,明日就要启程归京了。
「将军!将军!」
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在我帐外响起,吓得我赶紧藏起手中的荷包。
张旭大步流星闯了进来,剑眉星目,浑身都是年少的张扬和气盛。
我忍住想要把他痛打一顿的念头,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把从山匪窝子中搜出来的烟火放到我的桌上,一张天生黝黑的脸上笑得憨厚无比。
张旭是我的副将,与楚楚同岁,从小便无父无母,我见他露宿街头任人欺压,实在可怜,于是便将他带回军营,不曾想他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展露出对习武的天赋,很快便成了我的左膀右臂,陪我征战四方。
也不曾想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热血男儿,对我都无比鲁莽冲动,可在看到楚楚时会羞得耳根通红,话都说不清楚。
「这是烟火,可以炸上天,五颜六色的,好看得很。」
他眸中神采奕奕,仿佛想到了什么美事,耳根子突然红了起来。
是了,楚楚是最喜欢看烟火的,每年庙会都喜欢出街去,挑个最好的位置静静等烟火绽放,有时甚至可以等上一两个时辰。
我笑而不语,心中突然觉得情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两个人互相喜欢,不用藏着掖着,可以一起花前月下,相濡以沫,是世上少有的珍贵之宝,也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于是,我给楚楚和张旭赐了婚,婚期定在大年三十那晚。
也好像,圆了我一个自私的梦。
归京那日,下了一月的大雪终于消停,初春的气息扑鼻而来,将军府新梁红绸,张灯结彩,十几年间终于热闹了一回。
吉时已到——
外头的烟火噼啪作响,不断绽放光芒,映在人们的脸上,绚烂多姿,好看得很。
我回府那日,阿野站在门外,头上挂满了白霜,应是等了我很久。
我庆幸那时我们遥遥相望,他或许看不出我眼神的飘忽,也不知道我的呼吸都已经急促到近乎紊乱。
他隔着人群凝视着我,眼神炙热又滚烫。
可他突然跑开了,踉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眼前,接连几日我都再没见过他。
我想找他,楚楚和张旭的婚事让我忙得不可开交,此刻我坐高台上看着身着喜服的张旭和楚楚,紧张得说不出话。
手中接过的茶盏因发抖而叮当作响,众人交头接耳,捂嘴笑道往日威风凛凛的将军竟也有如此无措的时候。
潇潇傲娇地对我嘲笑,「长姐怕不是整日打打杀杀,连规矩都不会了吧」
潇潇对我本就诸多挑剔,虽语态不善,可我还是看到了她眉间的雀跃,想来也是高兴至极的。
我摇摇头,不做争论。
看着楚楚金钗摇曳,喜庆的婚服衬得她唇红齿白,娇态可人,张旭站在她身旁,英姿飒爽,黢黑的脸上布满红晕,傻傻地笑着。
二人站在起,当真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
我在父亲眼中看到了欣慰,甚至当我不知所措地接过楚楚敬的茶杯时,也看到了隐隐的笑意。
那一瞬间仿佛再铁石心肠的我,都好似融在了暖暖的烛光里。
「长姐如母,将军在上,小妹沈楚楚,愿与张旭共结连理,天地可鉴。」
「将军在上,末将张旭,愿与沈楚楚长厢厮守,山河为证。」
二人铿锵的誓言回荡在一片欢喜的将军府,我笑着点头,死死忍住了泪花。
多美好啊,长辈亲族的认可,惺惺相惜的感情,同心合意和婚姻。
十几年来,我终于有血有肉地体验了一回真正的人生,我以为这一刻将会是我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刻。
我迫切地想要在人群中找到他,来一场灵魂的对视,我知道他是个傻子,不懂这人间情爱,可我还是想见他,就这么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可我终究没等来他的回眸。
取而代之的,是千百支燃着火光的利箭,一声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和一道令人绝望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