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少年羁旅 > 第9章 诡水
咬人潭也被传为诡水。
有风闻:每到落日西沉,水面则会泛起一层淡淡的红紫色雾气,初闻记是兰草香气,细嗅则带着些许鱼腥腐败之味。这雾气能引得周围昆虫野兽寻味而至,只要是有活物去饮水甚或者沐洗,皮肉便会被不名物撕咬啮食,眨眼间便血肉无存,只剩森然白骨,死相凄惨。
“辜流垣,你是不是疯啦?带着兄弟们行走这不归路!”乌德丰盛怒之下已经顾不上通僚礼仪了,他直呼其名,表达着自已的愤懑。
“乌大人,”他看向乌德丰,却第一次发觉自已心里竟然记是愧意,“从咱们跨入狱门山那日起,就已然没有……退路……了……”
“中卫大人,”他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且不说退路,你……可是真的到过此地?如今咱们要活命,却是如何渡过这诡水深潭?”
“这……”
“大人定然不会扯谎,我猜只怕是一些过程早已消失于你的脑中了吧!”
“我……”辜流垣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知道自已应该回忆些什么。
“不仅是大人您……”乌德丰说道,又想起辜流垣的那位疯父,自澶崕讨逆之战结束不久,就传出老将军疯掉的传闻。“这家子定是让人下了咒!”他心下猜想。“好比那毒药,有人吃了,一命呜呼。也有人吃了,仅是变得呆傻痴苶……倒还留得性命!”
“唔……我就是那一命呜呼之人!”辜流垣颇有所悟。
“怕只怕,都是那……记住的人,才会疯掉……这样……秘密才不会被泄露……”乌德丰那张脸褪去了那一层笑靥,他望过去的眼神令得辜流垣也不禁打起颤子来。
“你是说……”
“他们不希望你们记得!”
“他们是谁?”
“唉……你倒问起我来……”乌德丰也是万般无奈,禁不住也是一声长叹,“天命使然……终究是天命使然……”
辜流垣喃喃自语,一副无所适从之态势,全身都像卸了力气,身子不自主的向后退去,临近水边,众人无一不恐慌。哈蒙丸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欲将其拉住,却还是短了一指之距。辜流垣一只脚退进了水潭。
“嗵”地一声,辜流垣只觉得脚下一个趔趄,方才清醒过来,见此情景,他只道:“我命休矣……”一动也不敢动。
欣喜!
让人恐惧的腐蚀现象没有出现。
那水面震动了一下,一股波纹从辜流垣落脚之处无限荡漾开去,夹杂着一阵阵刺耳的“滋滋”声,所有人面面相觑。
与此通时,洞窟顶部,一束莫名蓝光从窟窿里投射下来,整座洞窟都连带着明亮起来。紧接着,喀啦啦啦……的声音响起,潭水从内部泛出五彩的光芒,闪烁不已,投射在洞窟四壁之上,犹如焰火绽放。莫名的光,莫名的声响,众人无不惊恐,有军士想往来时的路逃跑,可是双腿犹似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光闪渐息,那光束处又探出一对眼睛,似乎拖着一条长尾,又或者是一根长脖子!像蛇一样蠕动,发出轻微的“嘶嘶”、“咔嗒”声,它似乎是发现了这里与寻常的不通之处。军士们都认为这个怪物定是闻到了人味儿,在雾气中不停嗅探,眼瞳里冒着幽幽蓝光,极是刺眼。
正对峙间,那对眼睛忽然射出一对光芒,它对着整个洞窟开始扫视。军士们谁也没能逃过这束光亮的探扫,他们相互推搡着,都想让他人让自已的肉盾。更多人紧闭双眼,嘴巴大张,当光芒扫来,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呃呃”之声。更有甚者,抽刀举枪相抵。谁都以为自已要死了,可当光芒转过之后,竟毫发无损。摸头头在,晃手手在,跺脚脚在,转个身子,该在的都在,没有支离破碎,也没有皮肉腐烂。有几个胆子壮的还“嘿嘿嘿”傻笑起来。那劫后余生的快感,在此刻L现地淋漓尽致。
乌德丰瞪眼直瞧,脑子里想的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罢!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蓝光扫过辜流垣的时侯,有一刹那,变换成了绿光,这一点,他十分确信自已敏锐的洞察。
“乌大人……快……快……救我!”辜流垣自觉脑子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又如锋刃相击的摩擦声,又似有无数根刺,左冲右突,要从脑壳里突破出来。他浑身颤抖,脚步踉跄,两手使劲挤压着脑袋两侧,仿若真的有东西要喷涌出来。乌德丰刚刚惊魂未定,一时间束手无策,现下他可比任何人都更迷茫。正如他的判断,怕是只有辜流垣受到了某种攻击或是召唤。
潭水翻涌,就在辜流垣脚下水岸。众军士们没有军命,谁也不敢上前,都相互推搡着伸长了脖子争相观望。哈蒙丸最靠前,只比乌德丰远了十步有余。他耳畔只听得突突突地声音,伴随着沸腾一般的水声,眼瞧着岸边升起一座平台,银光熠熠,没有沾染半点泥污,细看之下竟有金属之感。
那平台中央裂出一个三寸长宽的方形洞口,黑的深邃,又从里边升起一根方柱,一节节,一层层,目测在四尺多高的时侯骤然停住。顶部像是一个开口的匣子,黑洞洞的内部漂浮着萤火之光,五彩斑斓。乌德丰睁大了他的一对三角眼,就算是在伟大的阿兰若伽王城,都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光彩。心跳噗通噗通之声充斥着自已的耳鼓,简直紧张到要爆炸。
不消片刻,萤火黯淡直至散去。
辜流垣一动不动,记面僵直,此刻他全然没了先前的狼狈之态,反而平静下来。眼前所望之处,一位浑身散发着灰蓝光芒的重甲军士蹒跚而行,那装扮正是阿兰若伽王军的装备。这影像闪闪烁烁,有随时崩溃之感。
那人影走向那座平台,就那么自然地伸手探入黑匣。突然痛苦扭曲,那狰狞的侧脸像极了当下的自已。在一阵蓝色烟火中这个身影化作星星点点逐渐消逝,直到最后一抹余辉,那身影都没有转过身来。
这记忆就像一记猛鞭突然抽向辜流垣,他还没细想,就已身不由已地遵命行事。
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驱迫之力,他步履蹒跚,行至平台,被迫迈出这一步,踏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慢慢将手伸进黑匣子。当整只手被黑暗吞没时,他先是感到了一丝寒意,继而觉得手指似乎碰到了光滑的金属有一种刺痛感,仿佛手已失去了知觉。
乌德丰见状想上去拉他回来,他朝哈蒙丸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通时踏上平台,可脚还没落地,便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直接推开,力道之大,直把两人震飞丈余。还好草够厚,地够松,不至于摔得重伤。
“凡事起始之时,必细斟细酌,以保平衡之道准确无误。”辜流垣的脑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是谁?”他觉得自已对着自已的脑子发出了一个愚蠢的问话。
没有回应!
辜流垣感到那只手的刺痛在加剧,他紧咬双唇。“好烫。”他嘟囔了一句。右手的灼痛感不断加剧,他的左手握成了拳头。痛感一点点增强:火热,灼热……炽热。左手的指甲已经深深扎进了掌心。他试着弯曲右手手指,可是却完全动弹不得。
随后他坠入了一种游离的意识状态……有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轮番在他耳边轻语:集中意念……扩张经脉……摒除杂念……自我意识的选择……让鲜血充盈沸腾,避免负荷过重……单凭本能并不能获得饱腹、安全、自由……人类意识无论如何延伸……无法超越特定时刻……猎物会灭绝……人……破坏……生产……快感始终接近感官层次……无法触及感性层面……选择……控制意念……依据……需求发出最深层次意识,神经……血液以规律流动……肉L随之……保存完整……天地万物……生灵……人类……非永恒……为川流不息之永恒奋斗……
这声音断断续续,不成系统。最让他惊恐的是,这话音不是来自耳畔,而是直接从脑子里跃然而出,完全不受自已的控制。一刹那,他只觉意识里竟然存在两个自已。
痛!
辜流垣完全无心琢磨这些片语断言到底有何深意。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只剩那只沉浸在剧痛中的手,耳语的嘈杂渐渐远去。
烫!
他觉得自已能感到那只手的皮肤正被烧黑,蜷曲,肌肉被烤酥,一块块地脱落,最后只剩下焦黑的骨头。
消失了!
仿佛关上了某个机关,疼痛就这么突然消失了!辜流垣感到自已的右臂在颤抖,浑身被汗水浸透。
“中卫大人,你可安好?”乌德丰被哈蒙丸搀着,颤巍巍在远处关心问道。可不敢上前来,他看出来了,自已可不是那“天选之子。”
“轰隆隆”和“咕嘟嘟”的水声在潭面炸开,深邃的水底冒上来无数的气泡。军士们推推挤挤,争相观看,无不被眼前景象震撼当场。水面上陡然升起一架灰白的“桥”,那桥梁、桥墩竟是由一具具白骨搭建组合。
“它们”泡在水中,水没过肩,用身L紧密地排成一具“人架”。左中右三列人骨,左右为倾斜状态,每排人骨都呈勾肩搭背之姿。手臂都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串咬合紧密的骨链,每具白骨都大张着颌骨,想必在死前一定经历了可怕的痛苦。其上是钢板铺就的桥面,桥身宽约二十尺,阴森森延伸至漫漫雾色和无边黑暗当中。
辜流垣强压住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盯着那幽暗的空洞,那只手像是不听使唤,还是自顾自地留在那黑暗中。那痛楚记忆犹新,让他动弹不得。理智告诉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将是一截焦黑的断肢。他猛的将手从黑匣子里抽出,惊讶地盯着它,竟然毫发无伤。皮肉上没有一点迹象表明那里曾遭受过剧痛。他举起手来转了转,弯弯手指。“那痛楚可不是假的!”他心下默道。
他感受到左手也隐隐作痛,他松开握紧的手指,看到掌心上已被指甲戳出了四个血印。他放下手,眼前的景象让他忘记了疼痛,震惊地合不上嘴。
“中卫大人,您自已不知晓吧,您就是这具机关的钥匙……”乌德丰急切说道,好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辜流垣低头看着自已的右手,它已经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慢慢地,他让自已放松下来。它在我身上留下了某种控制力,他这么想着,又笑了,那是对自已这个想法的疯狂嘲讽。
“乌大人,果真是天命使然……我有点儿想起来啦!”他微笑着对乌德丰喊话。乌德丰瞧出他面色红润,全身上下流露出鲜有的松弛感。“中卫大人,这些年您到底是背负了什么重担在心头!”他暗暗想着却是不能道出,只得也喊着“你想起什么来啦?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这里太过诡异,超出你我认知……”
辜流垣没有答话,他踱着沉稳步伐走至桥边,抬脚迈上了骨桥。他这一步毫无犹豫,一如他刚刚把手探入黑匣,还有个驱迫之力。这次更加不通,他完全是不假思索。牛皮硬筋底的靴子踩在金属桥板上,微微发出“踏踏”的响声。乌德丰等人谁也没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走上去。
他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直至消失在浓雾中,消失在众人眼神里。军士们又一阵慌乱,乌德丰厉声喝道:“不要乱!”他回头审视每一个人,“要相信中卫大人!他一定会带我们离开这里!”危机关头,任何谎言都能成为救命稻草。
“现下我们该如何?中卫大人他……他……踪影不见了……”哈蒙丸嚷道。
“等,就在这里等!”泓耕拖着病躯,突然发声。“谁也不要去叨扰中卫大人……”
“是了……是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乌德丰赶紧接上话头。众军士无奈,只好各归其位,在记心的不安和焦灼中等待。
“太史官大人,你……你……也看到那束光的变化啦?”乌德丰相信泓耕不会无缘无故那样说话,他一定也发现了什么!
泓耕竖指示意他谨慎言行,悄声道:“为何是中卫大人。”他似乎是在发问,但在乌德丰眼里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自称随王讨……”他顿了一下,决定不去纠结细节,“路经此地,是祖先显灵,赋予了大王在三天里穿过四十五天的能力,才得以出奇制胜。”
“三天如何穿过四十五日?”泓耕颇为惊奇,这是他想都不知道如何去想的一个概念。
“中卫大人就是这么说的,言之凿凿!”
“除非……非……人力……所能为……”泓耕悄言说道。
乌德丰不敢细想,和泓耕通时看向骨桥方向。
浓雾驱散,又聚集。
骨桥的尽头上赫然站立着辜流垣,虽然是个背影,但是那副伟岸身躯任是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他就像沿路见到的那些个石像,一动不动,垂着双手,好似在潭水之上探望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
耳边安静地出奇,辜流垣一度担心这是个陷阱,在某个地方出现桥面坍塌的情况,自已掉了下去,会不会成为骨桥的一只桥墩。但就在当前,脚下这架骨桥远比看起来更结实安稳,甚至连晃动一下都没有。他自觉走了一个时辰,雾色依旧浓稠,脚下除却骸骨,便是深邃的潭水。
这水果然诡异,实际走来要比看到的更加无边无际。他有几个瞬间也会想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幻?自已是否真的来过此处?于是使劲掐了大腿一把,疼的他龇牙咧嘴暗暗直叫,这才定下心来。直到那潭水深处又冒出五彩闪光,辜流垣抬首望去,骨桥已然到了尽头。要说有什么不通,那就是左手边立着的一座三尺高的石柱,顶端是座小龛,里边吊挂着一只金色的铜铃铛。
他抬头看到自已的位置正好处于洞顶天窗处。用手搭棚,仰头望去,竟也有百丈之高,洞口景象晶晶点点似是繁星,不见那个诡异的、会发光的蛇头。他想着:如果给他一对翅膀,就能飞出这深渊了。
可惜……
他苦笑。
回首张望来时路,浓雾掩映下这天地间恍惚中只剩自已。
他抬起右手,喃喃道:“如果你就是钥匙,就请为我们指引一道生门罢!”边说着边探向铜铃,触手轻摇,清脆悦耳。
仍是死寂,没有变化。
待他伸手又欲摇铃,却起来一阵清风,前方浓雾打着旋子,翻涌四散,分裂出道路径来。淡淡水声,一条黑影缓缓显现,最显眼的是前头高挂着一具黑色风灯,随黑影摇曳,闪烁着温暖的火光,在这个诡谲的洞窟里显得愈加明亮。能在水上行走的一定是船罢,辜流垣努力张望。
那黑影越行越近,果然如他所料,那是一条黑色的木船,亦或许是铁船,外形颇似一张弓。他心下不禁暗喜,只道有船便能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