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太…当家的…您二位…细看这‘杂支’项下…丁卯年…开春…三月…初五…
他哆嗦着翻开那本册子,枯槁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艰难地移动,最后停在一行蝇头小楷上。
支:修缮宗祠东跨院回廊…木料、工钱…纹银…八百两整…他念完,又翻开另一本更旧的册子,同样是杂支,时间却是丙寅年七月。
支:修缮宗祠西厢房…工料银…纹银…三千两整…
张老七抬起眼,浑浊的眼底闪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太太!当家的!那宗祠…老汉我…年年清明、冬至都去磕头!那东跨院回廊,丙寅年七月才刚翻新过!用的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那漆亮得能照见人影儿!到了丁卯年开春,才隔了半年光景,它怎么就又塌了半边要花八百两去修还有那西厢房!丙寅年七月那三千两工料钱…老汉我…我托人问了当年经手采买的老王头…他亲口说,那批料子…是次货!顶多…顶多值一千两!剩下的…剩下的两千两…飞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枯瘦的手指用力戳着账册上那三千两几个字,仿佛要把它戳穿。
还有!还有丁卯年腊月这笔慰军款!两万两!只支出去一万八!那两千两…嘿嘿…飞了!飞哪儿去了飞进那‘汇通’钱庄!飞进他赵秉坤和陈鸿礼的腰包!
他猛地抓起赵秉坤那封信,指着两千两足色那几个字,手抖得像风中的残叶。
太太!当家的!这信…这信就是铁证!陈鸿礼…他…他挪了宗祠修缮的银子!挪了犒劳前线弟兄们卖命钱的银子!他这是喝兵血!吃绝户!他…他怕事情败露!怕当家的您查账查到他头上!所以才…才勾结赵秉坤那老王八…下死手啊!
咚!张老七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枣木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顿!那声闷响如同丧钟,震得油灯火苗又是一阵狂跳。
他们这是…这是要绝了陈家的根!要绝了前线那些等着饷银活命的弟兄们的路啊!老汉嘶哑的吼声带着哭腔,在狭小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悲愤和绝望。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停了,只剩下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还有张老七拉风箱似的粗重喘息。
陈砚山靠在矮榻上,脸色已经不是青白,而是泛着一种死气的灰。
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肩胛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呻吟。
只有那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的手,和额角、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
两千两两千两就买一次暗杀买他陈砚山一条命不!那两千两是火引子!点燃的是陈鸿礼和赵秉坤用陈家根基、用前线将士的活命钱堆起来的泼天富贵!
他们怕了!怕他这头刚回巢、就亮出獠牙要清理门户的狼崽子!所以才要在他羽翼未丰时,就下死手,把他连同这肮脏的秘密,一起埋进土里!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陈砚山猛地睁开眼,那眼底一片赤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翻滚着地狱熔岩般的暴虐杀意!
他死死盯着矮榻边小几上那几张泛黄的纸片,那上面每一个墨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他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