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霜花出了堂屋,迎面吹来的晚风里裹着一层秋天的凉意,一直盯着堂屋门的一团身影看见郝霜花出来立即站了起来。
“四妮儿?”郝霜花讶然道。
柳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攥住郝霜花低垂着的手,低声问道:“娘,爷奶怎么说?”
郝霜花喉头一哽。牵着她的小手有些冰凉,再摸女儿的小脸,才发现脸蛋也一片冰凉,她心疼地将那小手拢在掌心暖着,道:“不是让你回屋吗?一直等在外面让什么?”
柳露道:“我心里担心的很,在屋里待不住。”她晃了晃郝霜花的手,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郝霜花将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了,轻声道:“你爷爷说明天让你栓子叔去镇上请大夫,还要把你大伯和三伯叫回来。”
柳露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轻抚了下心口,叹道:“那就好!”
郝霜花看着女儿如释重负的模样,有些心酸,她伸手将柳露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柔声问道:“今天吓坏了吧?”
柳露摇摇头,道:“我不怕,我就是担心爹。”
看着女儿仰着的小脸,郝霜花心里酸软,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小小的人儿乖顺地任她搂着,她眼眶发酸,却硬生生将眼泪压了回去,她不想再在女儿面前流眼泪了。
她呢喃着,既像是在安慰女儿,也像是在安慰自已:“你爹不会有事的,他会好起来的。”
柳露闻着郝霜花身上熟悉的皂角气味,紧绷的肩背终于一点点松了下来。
西屋里小七已经睡了,他今天也吓坏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睫毛上的泪花。
见妻子和女儿回来,柳有余立即望了过来。
柳露赶紧跑过去,对着柳有余小声说道:“爹,爷爷已经说了,明天就去镇上请大夫,你的腿很快就会好的!”
柳有余又看向妻子,郝霜花也上前轻声道:“爹娘心里头到底还是记挂着咱们的,爹特意说了,要请回春堂的陈大夫来给你瞧病。”
柳有余一个八尺高的汉子,连骨折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听了这话,眼眶却泛红了。
他赶忙垂下头,像是在掩饰什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看丈夫这副模样,郝霜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柳露则觉得心里发酸,对于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孩子来说,不管长到多高,年纪有多大,心里依然有一个渴望被父母关爱的小孩。
而刚才郝霜花的话就像一记软锤,正正敲在柳有余的心口,那红了的眼眶是这些年被忽视的委屈和那些藏在心底里的渴求的出口。
柳露握住柳有余粗糙的大手,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道:“爹,我以后会用功读书,将来也会出人头地。我一定会孝顺您和娘,让您和娘住上大房子,天天穿新衣服,顿顿吃大米饭!您再也不用靠卖力气生活!您一定要把身L养好,等着享女儿的福!”
柳有余终究没能忍住,眼角的那滴滚烫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他的心里又酸又软和,不是为了女儿许诺的那个美好的未来,而是觉得老天终究是待他不薄的,给了他一个这么听话懂事、知冷知热的女儿。
他抬起宽厚的大手,轻轻抚过女儿柔软的发顶,常年劳作在他脸上刻下的沟壑舒展开来,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道:“爹记着四妮儿的话了,一定会好好养病的,等来年开春开大集,爹还背着你去看杂耍,给你买头花、买糖葫芦,好不好?”
“嗯!”柳露笑着点头。
郝霜花在旁边看着父女俩,心里一片柔和。
陈大夫不愧是周大夫力荐的好手,经陈大夫诊治后,柳有余明显感觉到疼痛减少许多。
陈大夫身材干瘦,身着一袭青布长衫,看着有些严肃。待给柳有余看完伤上完药,径直来到堂屋,他边写方子,边对着柳老汉说道:“像令郎这种情况,伤筋动骨,最好是用虎骨入药……”
陈大夫话还没说完,堂内各人就神色各异。
虎骨?!那可是比人参都金贵的药材!得花多少钱?
但陈大夫接下来的话又将他们提起的心轻轻放了下来,“但虎骨难得且价高,可用牛骨、羊骨或猪骨替代,当然,效果肯定没有虎骨好。”
柳老汉连连点头:“哎,咱们庄户人家,实在用不起那名贵药材,能治好就成,慢些……不打紧。”
陈大夫不再多言,笔下如行云流水,转眼就写记了一张方子。他仔细交代了煎药的火侯、服药的时辰,还特意叮嘱道:“伤处两日一换药,万不可沾水。”
嘱咐完就背着药箱回镇上了,栓子也跟着离开。他得赶车送陈大夫回去,还得顺带去给柳有余把药抓回来。
堂屋里只剩下柳家众人。
李香不识字,但她看着陈大夫写下的那张充记密密麻麻字迹的药方,只觉得那一个个墨迹仿佛长出了细爪,都在抠她的钱,看得她直心口疼!
余秀一直站在被叫回来的丈夫身后,却把刚才的每个字都听的真切。陈大夫说了,这药得吃三个月,这药钱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
柳老汉背着手,对着回来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说道:“老二受伤了,地里的活他也干不了了,你俩既然回来了,收拾收拾下地吧,麦子也该种了。”
“哎。”老大柳记仓应得干脆。
老三柳平安眼珠子一转,问道:“爹,既然二哥是因为修祠堂受伤的,那族长就没说点什么?”
“说什么?”柳老汉背着手面无表情问道。
看柳老汉这副样子,柳平安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试探着道:“就、就没点表示?比如给点补偿什么的?”
听了小儿子的话,柳老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却什么也没说,迈开脚出了堂屋。
柳老太冷哼一声,道:“屁的补偿!老二被送回来到现在,族里的人连看都没有过来看一眼!都是一群没良心的!”
柳平安有些失望:“那这事族里办的不地道。”
“行了!”刚花出去一大笔钱,柳老太心里正心疼,就算是心爱的小儿子在跟前也觉得烦躁,“都聚在这干什么?地里的活儿不要人干啊?一个个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哎呦!我这是什么命啊……”
众人赶在柳老太发作之前赶紧匆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