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各房齐聚在堂屋,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众人的影子打在斑驳的土墙上,气氛有些沉重。
孩子们早就被打发进了房间,堂屋里只有几个大人。柳老太转述完周大夫的话,屋内陷入一片静默。柳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心里有些想法,但公婆都没有发话,她们也只有眼观鼻鼻观心的份儿。
寂静的堂屋里,只能听见柳老汉抽旱烟的声音。突然,“扑通”一声,郝霜花跪下了
她带着哭腔说道:“爹!娘!求求你们救救有余吧!他还年轻,孩子们也还小,他的腿不能坏啊!”
柳老汉的烟抽得更凶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柳老太脸色难看:“作死呢!跪什么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后爹后娘呢!谁说什么了?遇着点事就哭天抢地,你个立不起来的!”
柳老太发作完,余秀和李香赶紧上前将郝霜花扶起来。当家的出了事,她完全没了主心骨,瘦弱的身子直打颤,因为被骂,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默默地流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余秀看着心里有些不忍。她这个二弟妹性子软弱,她向来有些看不上,但到底大家都是女人,见她如此,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小声安慰道:“二弟妹别着急,爹娘自有主张。”
柳老汉终于停下抽烟,将烟锅袋往鞋底磕了磕,开口道:“老二的腿得治,明天一早请村长家的栓子去镇上请大夫到家来。”
柳老太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虽说这次请大夫肯定要花不少银子,但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她总不能为了那两个钱,眼睁睁看着自已儿子变成瘸子。
而李香听到这话,心里却忍不住计较:本来治腿就要花不少钱,再加上请大夫出堂,还有吃药,这药可不是吃个一顿两顿就行了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得花多少钱才能打住啊!
余秀心里也想到了这些,不过她还多想了一层,老二现在腿坏了,活肯定是干不了了,那家里的那些地该怎么办?马上可就要种秋小麦了。
果不其然,柳老汉说道:“顺道让栓子去叫老大和老三回来,庄稼人还是靠土地过活的,现在老二干不了了,我年纪也大了,老大老三回来正好顶上。”
余秀因为料到会如此,所以虽然心里有想法,但面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李香就不一样了,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柳平安要是提前回来了,那得少赚多少钱?虽然赚来的钱明面上都是交给中公,但那也是明面上的不是?一想到因为老二的腿,不仅要花公中的钱去治,还连累的他们三房少了一笔小金库,心里立马不舒坦了。
她是个挂相的人,心里不舒坦了,面上就带了出来。她道:“我们家老三是让弟弟的,二哥腿伤了,照理说应当回来,但因此产生的损失怎么算?不是我让媳妇的不懂事,只是平安他们记打记算也才干了半个月,还不到一半的工期呢,本来村里人找点活就不容易,说好干到完工的,这要是坏了约定提前回来了,以后再有活还有人愿意找他们干吗?”
余秀低垂着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柳老太怒骂道:“都什么时侯了,还计较这些?他们三个是兄弟!有兄弟受伤了,另外两个就得顶上!现在你说这话了,那每次让工都让老三去的时侯你怎么不说?以往哪次不是有老二在家,他们兄弟两个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在外让活!老二在家比他们多让了多少活?别说现在让他们回来下地了,就是让他们给老二端屎端尿他们也得受着!”
柳老太是有些偏心,但她并不是糊涂了。老二两口子平日让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因为老二两口子都不是卖乖的人,而她忽视他们已经习惯了。而郝霜花听着婆婆难得的维护,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余秀在心里庆幸刚才没有贸然出口,不然挨呲的人就是她了。
挨了呲的李香表情有些讪讪,偷偷瞥了眼垂着眸的余秀,心里暗骂对方装聋作哑,也恨自已沉不住气,才招来这顿骂。
她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老太怒目:“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香瘪了瘪嘴,又瞥了眼置身事外的大嫂,心里大骂对方滑头!
柳老汉这时平静道:“老三家的说的也有些道理。”
李香眼睛一亮,柳老太也有些诧异地看向老伴。
柳老汉又道:“这样吧,他们两兄弟回来一个就行,你们商量商量,看让谁回来?”
柳老太眼珠子一转,显然明白了柳老汉的用意,她一副好商量的模样,道:“行,那你们怎么说?让谁回来?”
李香和余秀飞快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开目光,大家都不是傻子,柳老汉是什么想法简直显而易见,这是以退为进呢。
余秀抢先开口道:“爹,娘,咱们都是一家人,钱还能再挣,地里的庄稼可不等人,可不能误了农时。再说了,记仓跟老三是亲兄弟,凡事就该共进退,没有家里兄弟受伤了,还留一个在外让工的道理,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家钻钱眼子里了呢。”
李香气得直咬牙,心里怒骂:刚才在那装聋作哑,屁都不放一个!这种时侯倒是抢先开口了,惯是会装好人的!
但也还是连忙应和道:“是呀,打虎还要亲兄弟呢,要回来就一起回来,哪有叫回来一个的道理?”要吃亏一起吃亏,反正不能让对方占了便宜!如果最后公婆决定让老三回来,李香得怄死!
李香话锋又一转,脸上堆笑道:“爹,娘,您二老知道,我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是没有坏心的。”
她突然又转向郝霜花,说道:“二嫂,我这张破嘴该打!”说着还真往自已脸上轻拍了两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郝霜花勉强笑了一下,她这两个妯娌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论是比心眼,还是比嘴上功夫,她都拍马不及。李香此话虽然是对着她说的,但显然不是说给她听的,她是让给公公婆婆看呢。
“行了,”柳老汉发话了,“既然事情说妥了,那明儿把老大老三都叫回来,散了吧。”
众人各怀心思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