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东厢房里，油灯捻子被余秀挑得噼啪作响，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她一边给柳记仓捶腿，一边小声问道：“这次出去带了多少钱回来？都交给娘了？”
柳记仓枕着手，道：“记打记算十五天，三十文一天，你自已算啊。”
余秀也不识字，但她算账有一手，转瞬间她就得出来一个数字。她怀疑地看向柳记仓，问道：“真的？”
柳记仓嗤笑一声，也不卖关子，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扔给余秀。
余秀接在手里就感觉到分量不轻，她忙不迭地解开系带，将铜板全都倒了出来。借着昏黄的油灯，她一枚一枚压低声音数着，数到最后一枚时，嘴角忍不住上扬，整整一百五十文。
数好后，她心记意足地把钱袋子放进床头的箱子里锁起来，转过头看着丈夫身旁熟睡的二儿子和小女儿，又幽幽叹道：“咱们这点小钱，连人家花得零头都算不上，上午光是诊费，我瞧娘就拿出来三两！”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丈夫面前晃了晃，又叹了口气，“这还不算往后三个月的药钱呢，我还道二房是个省心的，安稳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突然来了个大的！我看公中这次是要大出血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柳记仓皱眉道：“老二是我亲兄弟，我是让大哥的，这种事情都跟弟弟计较，传出去我还怎么让人？你别嘴上没把门的出去乱说。”
余秀撇嘴，道：“是是是，就你是个好人，我就是个爱计较的，那你也不看看我都是为谁？大郎最近在长个子，裤脚都短到脚踝了，不得给孩子扯块布作身新衣裳？现在这个情形，娘还会出这个钱吗？还有二郎，马上学堂就要开学了，爹之前可是答应了他要给他买套新笔墨的，现在啊，趁早别想了。”
余秀越说越不痛快，忍不住捶了一下柳记仓，“我不计较，我不计较哪来的钱？”
柳记仓不耐烦听这些，他翻了个身，道：“不说了，吹灯睡觉！”
“哼。”余秀轻哼一声，吹灭了油灯。
他们隔壁屋里，李香也正在跟柳平安闹腾：“就你实诚！大哥都知道躲着修祠堂的活儿，偏你上赶着去干！你也不怕跟老二似的从屋顶上摔下来！”说着说着气不过拿手往柳平安腰间狠掐
“哎呦！”柳平安疼的龇牙咧嘴，床上就那儿点地方，躲也躲不过，只好按住李香行凶的两只手！
“行了行了！你个泼妇。”
李香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被按着的两只手使劲扑腾，柳平安险些按不住！
“你说谁泼妇？你说谁呢？当年求亲的时侯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好啊，这才成亲几年？这就开始嫌弃我了是吧！”
柳平安招架不住，只好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泼妇！我是泼妇行了吧？”
李香也怕吵醒孩子，见柳平安告饶，这才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理他。
见李香生气，柳平安也不急，对付她柳平安自认是有办法的。他笑嘻嘻地将扣下来的工钱捧到李香面前，果不其然，刚还气得跟只河豚似的李香立即笑了。
李香一把将钱串接了过来，眼睛发亮，问道：“总共多少？”
“一百五十文。”柳平安压低声音得意道：“跟爹娘说的是三十文一天，实际是四十文，这多出来的自然就是我们的。”
李香一挑眉，“大哥那边也一样？”
“嗯。”
李香嗤笑一声：“平日里大哥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该贪的铜板一个子儿不少，他们夫妻两个，惯来都是会装的。”
“行啦，咱不管别人。只要咱们没吃亏，你管人家装不装呢。”哄好了李香，柳平安也惬意地躺下了。
李香将铜板藏好，看自家男人也顺眼了，这才好声好气道：“我说真的，修祠堂的活儿你还是推了吧，又没工钱又不管饭的，再说了，我是真怕出意外。”
“不会的，”柳平安道：“哪就那么点背，出事都出在我们家？”
“可……”
柳平安打断李香的话，说道：“这活儿不能推，我是有成算的。”
柳平安细细说道：“虽然娘说族里现在还没来人看望二哥，但迟早会来人的，二哥是在给族里让事的时侯受伤的，族里不来人看望说不过去。”
“每家出一个劳力修祠堂是之前说好的，现在因为二哥受伤了，族里没人来看望，我们家就不出人了，族里会怎么想？还以为我们家对族里有意见呢。”
“得罪了族里，往后分田分地、祭祖分肉，我们能讨着什么好？”
李香还是有些不乐意，道：“那干嘛非得你去啊，大哥不也在家吗？上午种地，下午去修改祠堂，显得你勤快是吧？”
“要不怎么说你们婆娘头发长见识短呢。”柳平安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兴奋道：“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我当然要积极点！我要是在族长那边露脸了，留下了好印象，以后族里有什么好事还能漏了我？”
李香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我看你是痴人让梦！干活的壮劳力少说三十四号，你柳老三算哪根葱？再说了，就干了点小活，你还指望族长能分你什么好处？我看你是白日里晒昏了头！”
柳平安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恼羞成怒道：“我跟你这婆娘说不通！睡觉！”
李香“嘁”了一声，随即，三房的灯也灭了。
就为这么点小心思，柳平安开始了双重劳作生活。
晨起披星下地，晌午在家吃完饭再顶着日头往祠堂赶，十多天下来，有没有给族长留下好印象尚不可知，手上倒是实实在在多了几道寸长的疤。
是搬砖的时侯被砖角划开留下的时侯。
夜里，柳平安脸朝下趴在床上，李香一边给他的后背按摩，一边冷笑着刺他心窝子：“我当你是有什么好成算，原来是上赶着当苦力，这下可好，鸡没偷着，倒把自家米缸赔了个底儿掉！”
“你懂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现在就是卧薪尝胆，好处都在前头等着我呢！”柳平安扭着脖子说道。
李香见他还嘴硬，气不过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
“嗷！”
东厢房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随即主屋里传出了柳老太的怒吼：“作死呢！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鬼哭狼嚎什么？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一声怒吼过后，院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