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街道比宁清玥想象中还要热闹。
她戴着帷帽,在春桃和两名护卫的陪同下穿过熙攘的人群。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食物、香料和药材的气味。
这是她嫁入侯府三年来第一次独自出门,前世的她恪守妇道,除非必要绝不出府门半步。
“夫人,那就是济春堂。”春桃指着前方一间门面不大的店铺。
济春堂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但门庭若市,多是妇人进出。
店门两侧挂着对联:“济世良方祛百病,春风妙手暖千家”。
宁清玥刚踏进门槛,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店内陈设简朴但整洁,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各色药材,柜台后几个伙计正忙着抓药。
“这位夫人是看诊还是抓药?”一个年轻伙计上前询问。
宁清玥轻声道:“我想见你们苏掌柜。”
伙计打量了她一眼:“掌柜的在里间看诊,夫人若有急事.……”
“请告诉她,永安侯夫人有要事相商。”宁清玥打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递过去,“劳烦通传。”
伙计接过银子,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夫人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
不多时,伙计回来引宁清玥进入内室。
内室比外间更加幽静,药香中混杂着一丝清冽的梅花香气。
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整理药材。
“苏掌柜。”宁清玥轻声唤道。
女子转过身来,宁清玥不由得一怔。
这位苏掌柜约莫三十出头,容貌不算出众,但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嘴角自然上扬,给人一种亲切感。
她右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看起来像是旧伤。
“侯夫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苏婉娘行了一礼,声音温润如玉,“不知夫人有何贵干?”
宁清玥示意春桃在门外等候,然后从怀中取出母亲的那本医书:“苏掌柜可认得这个?”
苏婉娘接过医书,翻开第一页,看到“慈母赠爱女清玥”几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
她抬头看向宁清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是……宁夫人的手笔。”苏婉娘轻抚书页,声音有些颤抖,“夫人从何处得来?”
宁清玥心跳加速:“你认识我母亲?”
苏婉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门前确认无人偷听,才低声道:“十年前,我曾受宁夫人大恩。若非她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她指了指手腕上的疤痕,“这伤,就是宁夫人亲手为我包扎的。”
宁清玥胸口一阵发热。母亲去世已十五载,竟在此处听到故人提及,恍如隔世。
“我母亲……懂医术?”宁清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苏婉娘眼中闪过讶异:“夫人竟不知?宁夫人的医术在闺阁女子中颇负盛名,尤其擅长妇科和美容养颜。只是……”她突然停住,似有顾忌。
“只是什么?”宁清玥追问。
“只是宁夫人行医之事并不张扬,知道的都是些闺中密友。”苏婉娘斟酌着词句,“后来宁夫人突然病逝,许多人都感到意外。”
宁清玥心头一紧。前世她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死因,只道是寻常病症。
如今想来,母亲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离世?
“苏掌柜,我今日来,是想请教几个方子。”宁清玥暂且压下心中疑虑,翻到“玉容散”那一页,“这个方子,可有什么改良之处?”
苏婉娘仔细看了一遍,赞叹道:“宁夫人这个方子已经极为精妙,若要说改良……”她思索片刻,“或许可以加少许珍珠粉,增强美白之效。”
两人就着医书讨论起来,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
宁清玥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医药竟有非凡的理解力,许多晦涩的医理她一看就懂,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改良建议。
苏婉娘也越发惊讶,连连称赞宁清玥天赋过人。
“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试着配几副药试试。”苏婉娘提议,“小店药材齐全,夫人可随时来用。”
宁清玥心中一动:“苏掌柜,我有个想法。若将这‘玉容散’稍作改良,制成便于使用的膏状,再配上精美包装,可否作为闺阁中的美容佳品出售?”
苏婉娘眼睛一亮:“夫人高见!京城贵妇最重容貌,若有这等好东西,必定趋之若鹜。”
“我想与苏掌柜合作。”宁清玥直言不讳,“我出方子和本金,掌柜的出场地和人手,利润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苏婉娘怔住了:“这……侯府允许夫人经商?”
宁清玥嘴角微扬:“侯爷出征在外,府中我说了算。”
两人相视一笑,一拍即合。就在她们详细商讨合作细节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夫人!夫人!”春桃急匆匆地闯进来,“侯府来人了,说老夫人急着找您回去!”
宁清玥皱了皱眉:“可说是什么事?”
“说是……侯爷的家书到了。”春桃压低声音,“老夫人要您立刻回去写回信。”
前世这个时候,陆砚之确实送来过家书。
当时的她欣喜若狂,立刻回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还附上自己亲手绣的香囊。
结果那香囊后来出现在柳如烟腰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告诉来人,我正与苏掌柜商讨要事,晚些自会回府。”宁清玥淡淡道,“至于回信……就说侯爷公务繁忙,不必惦念家中,我会照顾好一切。”
春桃瞪大了眼睛:“夫人……这……”
“照实传话就是。”宁清玥转向苏婉娘,“我们继续。”
苏婉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也不无担忧:“夫人如此……不怕侯爷怪罪?”
宁清玥轻笑一声:“他怪他的,我做我的。”
......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宁清玥刚踏入清风苑,就听见周氏在正厅大发雷霆。
“好个不知好歹的媳妇!丈夫来信都不及时回,成何体统!”周氏的骂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我儿在前线拼命,她倒好,跑去跟个药铺寡妇厮混!”
宁清玥整了整衣衫,从容走进正厅:“婆婆息怒,儿媳回来了。”
周氏猛地转身,脸色铁青:“你还知道回来!砚之的信你看都不看就打发人?你这是要造反吗?”
厅内还站着几个姨娘和丫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宁清玥目光一扫,注意到桌上那封拆开的信,上面是陆砚之工整的字迹。
“儿媳不敢。”宁清玥平静地说,“只是想着侯爷军务繁忙,不宜以家事烦扰。”
“胡说八道!”周氏一把抓起信纸拍在桌上,“砚之明明问了你近况,你连回都不回?”
宁清玥走近几步,扫了一眼信纸。
确实,在例行公事般的家事交代后,陆砚之破天荒地加了一句“夫人近来可好”。
前世她为这一句欣喜若狂,如今看来却只觉得讽刺。
“侯爷不过客套一句,婆婆何必当真。”宁清玥淡淡道,“若没别的事,儿媳先告退了,今日与苏掌柜商讨的药方还需整理。”
周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还有没有砚之这个丈夫!”
宁清玥正欲回答,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老夫人,夫人,宁家二小姐来访。”
宁清玥眉头一皱。
她的异母妹妹宁清瑶,前世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名义上是来看望姐姐,实则每次来都要挑拨离间一番。
“快请进来。”周氏脸色稍霁,瞪了宁清玥一眼,“看看你妹妹多懂事,隔三差五就来请安。”
不多时,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宁清瑶比宁清玥小两岁,生得娇俏可人,一双杏眼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尽是闺阁女子的娇柔。
“清瑶给老夫人请安。”宁清瑶盈盈下拜,然后又转向宁清玥,“姐姐安好。”
宁清玥冷淡地点了点头。
前世她就是被这个妹妹表面亲热背后捅刀的手段害得不浅。
“清瑶来得正好。”周氏拉过宁清瑶的手,“你姐姐如今翅膀硬了,连丈夫的信都不回。你劝劝她,别到时候砚之寒了心,后悔都来不及。”
宁清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担忧之色:“姐姐,姐夫在外征战,家中书信是最重要的慰藉。你怎能……”
“我的事不劳妹妹费心。”宁清玥打断她,“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事?”
宁清瑶咬了咬唇,似有难言之隐:“其实...其实我是来告诉姐姐一个消息。”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前日我在闺中好友处做客,恰逢兵部侍郎家的千金从边关省亲回来。她说……说在边关见过姐夫……”
宁清玥心头一跳。
前世宁清瑶也是这般说辞,引得她追问不休,最后“不得已”告诉她陆砚之在边关与一位女将军过从甚密。
为此她与陆砚之书信大吵,埋下了日后不和的种子。
“哦?”宁清玥面不改色,“侯爷身为将领,自然要与人往来。妹妹何必大惊小怪。”
宁清瑶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姐姐会是这种反应:“可是……那位小姐说,姐夫与那位女将军……”
“妹妹。”宁清玥冷冷地打断她,“妄议朝廷将领是大罪。你若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
宁清瑶脸色刷地变白,周氏也吃了一惊。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宁清玥的气势震住了。
“姐姐……我只是担心你……”宁清瑶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不必。”宁清玥站起身,“若没别的事,妹妹请回吧。春桃,送客。”
宁清瑶狼狈离去后,周氏狐疑地看着宁清玥:“清瑶也是一片好心,你何必如此绝情?”
宁清玥冷笑一声:“婆婆久居后宅,或许不知。边关军情紧要,若因这些闺阁闲话影响了侯爷判断,后果不堪设想。”
周氏被堵得哑口无言。
宁清玥趁机告退,回到清风苑才长舒一口气。
“夫人,您今日真是……太厉害了!”春桃关上门,忍不住赞叹,“二小姐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奴婢看了都解气!”
宁清玥摇摇头:“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去准备笔墨,我要给苏掌柜写封信。”
“夫人不给侯爷回信了?”春桃小心翼翼地问。
宁清玥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不必了。他爱如何想便如何想吧。”
这一夜,宁清玥伏案疾书,将母亲的"玉容散"改良成更易保存和使用的膏状,并取名为"凝玉膏"。
她仔细列出所需药材和制作步骤,准备明日就送去济春堂开始试制。
烛光下,医书扉页母亲的字迹温柔依旧。
宁清玥轻抚那些字迹,心中既酸楚又温暖。
前世她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从未想过探寻母亲的过往。这一世,她不仅要活出自己,还要揭开母亲留下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