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明月（四）
白如黛哭笑不得,握住他的手,萧入云眼睫颤了颤,轻轻挣脱,白如黛手指不依不饶地跟过去,死死握住。
萧入云无奈苦笑,抬头看她,微声道：调戏我没完了是吧。
白如黛笑笑,道：
朝堂上的事情我听如意说了,当着那么多的人承认自己的隐疾,换做是我,我脸皮这么厚也难以做到,萧入云,你真勇敢。
萧入云点点头,虽然听得出来你是想夸我,下次不要夸了。
人要有自信,你承不承认,你是顶顶优秀的人
我是吗
说你是你是。
……好,我是。
那你承不承认,我也是顶顶优秀的人
你是。
那优秀的我般配一个优秀的你,有什么问题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萧入云反应过来,失笑道：道理不是这样讲的。
可爱情就是不讲理。
萧入云怔住。
爱情只需‘我愿意’三个字就够了,我见过了越渡,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朝一日你变得比他更严重,又有什么关系
我愿意陪着你一起面对,有病就治,多大点事儿,怕什么的
最坏的程度,也就是我找一座漂漂亮亮的小屋子,把你关起来,让你只祸祸我一个,好不好
萧入云道：不好。
白如黛：哪怕你想体面地死去,是不是也得有个动手的人不是我自吹,我动手最麻利了,保证你也一点也感受不到疼,这样也不可以吗
萧入云张了张口。
白如黛抢道：我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是你不识好歹了。
我可警告你,这年头三条腿的那什么不好找,优秀的天子一抓一大把。
萧入云：你抓一个朕看看
白如黛将他另一只手也握住,我这不正抓着呢吗
萧入云：……
他久久注视她,道：为什么我心志动摇的每一刻,你都会及时出现
必然因为我是上天派来拯救陛下的仙女,白如黛大言不惭,上天一看,这么乖巧的小入云,可不能让他受委屈,赶紧派最得力的仙女下凡拯救一下。
原来如此,萧入云受教地点头,难怪你总说自己是救苦救难的白女侠,原来是仙女身份不能暴露。
这你也信白如黛不好意思起来,我瞎编的。
萧入云转头看向窗外,湖泊深水荡漾,波光粼粼,如斯美景对他来说,却犹如一口巨渊。
我的母亲溺毙在这片湖里。他道。
白如黛一呆,从未听他提起。
儿时,谢识航时常把母亲挂在嘴边,他口中关于母亲的形容,在我听来很是陌生。
我不解,就去书里找答案。书上说,‘母亲’是世上最温暖的词汇,我有两位母亲,那我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才对。
可是我的母亲,一位待我虚假严厉,一心把我打造成她需要的样子,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工具,用不趁手,她随时想将我换掉。
另一位,在我的记忆和幻觉里,她总是以狰狞可怖的模样出现。
我在这仙馆见到她的第一面,她已病入膏肓,父皇说,她需要孩子的陪伴,便将我与她关在此地。
仙馆四面都是水,我那时年纪小,还未学会划船,若无她和父皇允许,我便只能留在这小岛上。
我的生母……她清醒时待我千般好,给我讲她进宫前的故事,教我打水漂,发病时便会化身魔鬼,伤害自己,也伤害我。
而她总是清醒的时候少。
她每天都很痛苦,父皇不能日日来陪她,她的痛苦无人可倾诉,便都发泄在我身上。
她第一次投湖,我吓坏了,大声呼救,她跪下来求我,说她活不下去了,让我成全她。我没有照做,最终侍卫把她救了上来。
第二次,我在睡午觉,她把宫人守卫都支走了……
掌心包裹的指尖冰凉无比,白如黛忍不住将那指尖轻轻揉搓。
萧入云对她虚弱笑了笑,道：其实那天,我并未真正睡着。
……
我……我只是假装睡着。我紧紧闭着眼睛,听着身后的水声,一寸寸漫过她的头顶。
你可能不知道,再是决意赴死之人,最后的时刻,身体也会本能地挣扎,那天下午,我满脑子都是她绝望的叫声。
也是从这天起,她开始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幻觉里,我避不开喝下的酒,或是忘了服药,她便无孔不入,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说不定你果真是下凡来救我的,自从你入宫,我的幻觉中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你……
萧入云戛然而止,抿了抿唇。
这不是你的错。白如黛道。
萧入云低头与她对视。
当年你只是一个幼童,大人呢那天的大人都去哪了
这就是人性,黛黛,人总是恨比爱容易。民间尚有‘久病床前无孝子’一说,没有人愿意天长日久地忍受一个疯子。
父皇当年也声称喜欢我的生母,可我知道,他也希望母亲去死,他只是不敢承认,不愿面对自己的本心,所以他宁可自欺欺人。
所以,他守着母亲的尸体,将母亲的死归咎于当年的我,认为是我的冷漠害死了母亲。
他不停地问我,母亲走进湖里时,我是怎么想的。
我当下心境如何,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太害怕,可能默认了母亲的想法,也觉得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更有可能,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要一个疯了的母亲,照此说来,他的恼怒似乎也不尽是错。
大错特错！白如黛怒道。
萧入云：……
他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安慰她道：消消气,事情都过去了。
一味沉湎过去只会使我止步不前,我早已看开。
白如黛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摇了摇他的手。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像先帝对待你母亲那样对你,爱意消磨殆尽,便只剩了恨意,从而厌恶你,抛弃你
萧入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反倒没什么好担心了。
白如黛：……
什么人啊他。
她用力捏了下他的手,恨恨道：我说不过你,反正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你等着瞧。
可我不愿成为你的负累,萧入云道,好人凭什么要受连累
我知你喜欢平凡的幸福,生儿育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我却连做个普通人都办不到。
你说要成为我的依靠,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如果办不到,我会很自责。
无妨,白如黛道,我看越渡快乐得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什么都忘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萧入云：……
萧入云：……
萧入云：我让你去看越渡,是想让你看到这些吗
那怎么办,白如黛笑嘻嘻,从小先生就批评我,说我阅读理解不行。
别人赞美月亮,我觉得星星也很亮。
别人说月光日耀,皎然胜雪,一如心上人,我对着月亮只想吃月饼。
她摇头晃脑：直到喜欢了陛下,方觉悟出‘月是心上人’的意味。
萧入云看她一眼,飞快别过头,耳根悄悄发红,道：花言巧语,油盐不进。
诶白如黛奇道,陛下怎知先生对我的评价只字不差！
萧入云：……
白如黛趁他不注意,猛地起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萧入云猝不及防被偷袭,眼睛蓦然睁大,半晌,轻声道：此前已说过,你不许这样。
白如黛迅疾又亲他一下,笑眯眯道：遵旨,不许哪样
……
这仙馆横竖是呆不下去了,萧入云起身,整个人绷成一根弦,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好呀,白如黛跟上来牵住他的手,用今晚吃啥的口吻道：晚上一起睡觉。
萧入云脚下猝然一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