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棠梨（三）
难怪她讨厌文人来讨酒喝,原是讨厌伏晟。
另外,白如黛的真性情是怎么来的,他大体有数了,但是……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这性格也能遗传吗
姜太君：我姜氏才是门徒遍地,能工巧匠不知凡几,别的不说,单是你所处宫城,便是我家祖上主持设计、修建。
那意思是,你家都是我家盖的。
萧入云浅笑：宫中密道、凤首山苍婆婆的地底药庐,乃至翠花楼‘点金枝’的碧池,想来都是姜氏门人手笔。
算你识货,姜太君说到这里,目光陡然锐利,陛下还往青楼里去呢
萧入云：……
萧入云微窘,那是因……
你不必跟老身解释,姜太君打断他,直勾勾盯着他,你可知,老身为何要将你关起来
萧入云了然地道：许是因为陆青思罢
不错。姜太君点头。
老身一子一女,长子……长子等于废了,暂且不提,此生最得意的便是这小女儿。
孰知她看似文静柔弱,实则叛逆,死心眼儿一个。我不许她嫁武夫不许她嫁武夫,她找个将军私奔了。
她心性要强,不肯低头,走前跟我大吵一架,就此断绝了母女关系,至死不与我及她兄长来往。
萧入云：晚辈深表遗憾。
姜太君：用你遗憾了
萧入云：……
我与她嫌隙再深,也是我们的家务事,无需外人置喙。
姜太君龙杖倏地抬起,直指萧入云,可你萧氏皇族,坑害我孙儿青思枉死,这笔账我必讨要！
萧入云歪头躲了躲,面色微冷。
姜太君看穿他的表情,怎么你不服觉得青思之死与你不相干,老身迁怒于你,是无理取闹
萧入云道：是,也不是。陆青思死因不明,但总归毙于宫中,与萧氏脱不了干系。我既为萧氏中人,得享祖上荫庇,老太君若要连坐,也无可厚非。
别说得自己多委屈的。
姜太君冷笑。
青思只为其一,你萧入云纳我黛黛为妃,不知真心待她,将她设若妖妃,使她遭天下人耻笑。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老身却是知道你所图为何。
你利用黛黛来至晋州,不顾她安危,将她拖入你兄弟之争,你们萧氏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
萧入云：此确为晚辈之失,无从反驳。
好极,姜太君道,若你安分待在京都,老身纵有心报仇,亦无计可施,谁叫你来了晋州
半年前,秦家小丫头到处打听那个人,我就知道机会来了,眼下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要杀你,你认栽不认
随着她话音,地底生出无数铁尖刺,挤满萧入云周围,仿佛是怕他奋起反抗。
萧入云谨慎弯腰,将被尖刺勾破的袍角小心取下,淡笑道：
晚辈的武艺……实在配不上老太君布下这等巧思,我认栽就是。
你既不认,我便让你死得心服……你说什么姜太君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不敢相信,你、你不反抗一下吗
萧入云平静道：不反抗。
就这么认命了
认。
……姜太君面色凝重。
……萧入云安静与她对视。
你……姜太君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事情居然如此顺利。
……不是,你可是天子！面对弑君行为,你不恼羞成怒一下吗你眼看要死了,你倒是挣扎啊！命说不要就不要了
萧入云低头看了看那些尖刺,晚辈怕疼,可以要求走得安详一点吗
姜太君：……
老人家的脸色变了又变,只觉眼前的年轻天子是个捉摸不透的疯子。
哪有人赴死还能如此冷静地讨价还价
姜太君：需要老身为你提个醒吗我儿是晋州刺史,你的臣子,你可以拿我儿的性命威胁我,放你走。
萧入云淡然摇头,郑狄是大魏臣子,守的是社稷黎民,而非萧入云一人之臣,我若连这点都分不清楚,与庸君何异。
老太君不知,我曾答应过别人,要做个明君,虽做得不好,但仍在尽力。
不妨与您交个底,我来前已嘱咐身旁诸人,此来棠梨山庄,我生死自负,即便我葬身于此,也不会有人怪罪姜家与郑家。
姜太君眸光微动,面容略有缓和。
萧入云：反正我都要死了,可否问您几个问题
容你问。
萧入云伸手碰了碰铁笼边缘,只觉它坚硬不可撼动,问道：与我同来的周悔周统领,此刻处境想必与我差不多,他可安好
你放心,老身绝不滥杀无辜,姜太君道,他中了麻药,等你死了,我自会放他走。
好,萧入云道,第二个问题,萧景和逃逸至晋州这件事,老太君早就知道了,对吗
姜太君直言不讳,废太子是伏晟老儿的爱徒,我恨屋及乌。他到底是乱臣贼子,我儿也不可能助他。
正如你所说,我郑家守卫的是晋州百姓的安宁,你萧氏自家门庭纷争,我们不沾边儿。
他萧景和若胆敢起兵,涂炭生灵,妇人虽老,亦能一战。
届时我把他头砍下来,摆你尸体旁边,让你兄弟二人地底为伴。
萧入云：……大可不必。
他：白如黛如果来拜访,还请不要跟她打听兄长死因,不要将萧景和的所在之处告诉她,也……也不必告诉她,我殒命于此。
姜太君怔了怔,道：还算你有良心。
你放心,我的孙女我当然心疼,我也不愿黛黛沾惹是非。
最后一个问题,还请您如实相告,萧入云道,我要找的那个人,真的在这山庄内吗
他注视姜太君,或者说,您还留着她的性命吗
姜太君微微一笑,等你死了,我烧纸告诉你。
随着她话音,萧入云所站之地猝然塌陷,眨眼间,他的身影已没入地底,消失不见。
管家看着恢复如初的花园,宁静和谐的像是天子从未踏足过此地。
毕竟是天子,他心下惶恐：老祖宗,您……您真把杀了
姜太君冷酷笑道：要不你跟下去确认确认
……小、小人不敢。
与此同时,山脚萧入云来时乘坐的马车被一并清理。
一刻钟后。
一辆簇新的马车自山道尽头驶来。
车中,白如黛拎着符纸不停翻看,喃喃道：那神棍说务必今日送给萧入云,是何道理
思索一阵,没个头绪,只好先问三十三：跟周统领通上消息了吗,陛下现在在哪里
三十三疑惑看着飞回来的信鸽,摇头。
萧入云,小气鬼,只是意见不合,他还真生我气了。
白如黛会错了意,以为天子还在与她置气,故而不叫周悔与她联络。
拉倒,还是得靠我。
她捞起腰间竹笼,将蝴蝶放了出去。
昨日跑出客栈时,赌气归赌气,她没忘了留个心眼,趁天子不注意,往他佩戴的香囊里掺了点特制香料。
山门尽在眼前,白如黛不由得心情激动,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人影还未见一个,先扯开了嗓子。
外祖母,黛黛来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