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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虎狼肆虐
如果说在青州起反的王弥是一条嗜血成性的野狗,那么,从兖州突出的石勒则是一头奔突在大河南北的恶狼。
石勒,字世龙,羯族,上党郡武乡县人,是匈奴别部羌渠部落的后裔。十四岁时,曾随乡人到洛阳做小贩营生。在上东门叫卖时,他无畏无惧的叫卖声惊动了路过的尚书左仆射王衍。王衍当时皱起眉,甚为他粗犷之声中的恶气感到惊异。回头审视了他几眼,说:我观这小胡儿声若咆哮,异人将来必有异志,恐为国家祸患。当即吩咐左右,要将他拘来问话。可再勾回头时,那石勒一闪身不见了。手下人在人群中找了半天,未能找见。
石勒被王衍言中了。长大后,他家所居的武乡北原山下,房屋周围的树木能长得像骠骑兵,家中园子里能长出人参花。花和叶不但茂盛,还都长成人形。父老奇之,有看相的说:这个胡儿相貌奇异,志向和气度非凡,前程不可限量。
晋太安年间,并州地区闹饥荒,石勒在逃荒途中遇见乡人郭敬,哭诉着求郭敬顾怜。郭敬同情他,将自己所带的货物卖掉,让他果腹御寒。石勒为了感谢郭敬,出主意说:胡人饥馑,饿殍遍地。您能不能将他们收留,卖给冀州的汉人求个活命这对您来说是两全其美呀!
郭敬被石勒的精明触动,其族兄郭阳正在东瀛公司马腾手下做武将,两下一拍即合。郭敬买来胡人卖给郭阳,再由郭阳卖到山东以充军饷。石勒当时刚二十多岁,被贩卖给茌平人师欢做奴隶。
因石勒相貌非凡,师欢很喜欢这个精明的年轻人,让他当了随从。师欢家有一个牧马场,与牧帅汲桑常相往来,石勒借机以相马为由结识了汲桑。就在司马氏诸王挟持着惠帝东来西往的时候,司马颖的部将公师藩于赵、魏地区起反,自称将军,集众达数万。石勒随即同汲桑一起投奔公师藩。这时,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焉。从此,有了名姓的石勒在汲桑手下效力。
公师藩兵败,汲桑、石勒逃匿于茌平(今山东茌平)的牧苑中。他并不气馁,率领苑中牧人,以十八骑起家,劫出郡县狱中囚徒,并招纳山泽逃亡之人归附,从奴隶一下子变为将军。
永嘉元年(307年)三月,汲桑再次起兵反晋,自称大将军。以石勒为扫虏将军,任前锋,连克周边郡县。进攻镇守邺城的新蔡王司马腾时,司马腾轻骑出逃,被汲桑部将李丰斩杀。汲桑率石勒进入邺城,杀军民万余人,掠尽城中妇女、珍宝而去。
汲桑气盛,率石勒等又转兵自延津渡黄河,要南攻兖州。东海王司马越闻讯大惊,急命苟晞及将军王赞迎击。双方在平原、阳平之间相持数月,交战三十余次,互有胜负。七月,司马越亲自统兵屯守官渡(在今河南中牟)声援苟晞。八月,苟晞击败汲桑于东武阳,汲桑、石勒率余部准备投奔汉王刘渊。
石勒投奔刘渊后,已经势大的他名义上是归附,更多是滞留于太行山窥视中原。他奸诈无比,精明之至,善于审时度势,长于东突西攻。自配合王弥攻破壶关后,仍留在并州一带。他恩威并施笼络太行山以北的胡人,将多个胡人部落收拢帐下。
石勒进入河北后,有个名叫张宾的汉人来投奔。石勒问他:你是汉人,为何要为我羯族效力呢
张宾道:凤择高枝而栖,人择明主而事。我观晋朝气数已尽,而您有汉高祖当年之英气,实为天下俊杰。在下不才,但可帮您成就天下大业。
石勒本是奴隶出身,未有天下格局,但好听话还是顺耳的。就把张宾当成谋士,留在身边。军中日常就是战事,尤其是石勒这种狼性之人,更是攻伐不断。张宾每遇此,总是在他耳边聒噪着献计献策。一次两次,石勒不在意。渐渐地,石勒感觉到这竟是个料事如神之能人!自己的心胸在张宾的舌头上一点一点膨胀,有了野心的石勒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上天派来助我的人吗遂奉若上宾。
石勒依照张宾之说,开始重视读书人,将这一带搜罗的衣冠人物,集为君子营,署军功曹。这些汉族士人中的才智之士,以张宾为首,成为石勒的得力参谋。从此,石勒这支行事征战颇有狼性的军队,成为多谋善战的军事力量,成了一头奔突在中原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狼。
刘渊第一次围攻洛阳前,为牵制晋军力量,派石勒出太行山以东掩护作战。石勒受命后,先攻巨鹿、常山(今河北正定),旋又对冀州(今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区)展开攻击。他带着千军万马在河北之地横冲直撞,连克郡县、坞堡百余个。到处收拢羯族奴隶和流民,其部众猛增至十余万人,大半个河北由其拿捏在了手里。
实力壮大了,就有了豪气。石勒已经看不上以前那些小对手,准备先对幽州的王浚下手。
幽州都督王浚出身太原王氏,是骠骑将军王沈的私生子。因王沈无子而承袭博陵郡公,历任员外散骑常侍、右军将军,迁东中郎将、许昌镇将;因参与毒杀太子司马遹有功,迁宁北将军、青幽二州刺史,长期驻防北方疆土,镇抚北方边族。当时正值八王之乱,朝廷内斗严重,四方盗贼蜂起。颇有心机的王浚为了自保,放下高门大姓的架子,主动以通婚方式与鲜卑族交好。
张宾反对石勒这个选择,对石勒说:王浚是个强大的对手,除了兵强马壮、将广兵多,还有名将祁弘,又有鲜卑部做援手。以我弱兵去击强敌,恐是自找折损。不如就在河北之地用兵,积小胜而成大势,到时候再战他不迟。
石勒曾侵袭幽州常山郡,被王浚领兵击破。这次决定再度进攻常山郡,要的就是与王浚硬碰硬,他是心怀复仇之意。所以,石勒不听张宾的劝告,执拗地说道:王浚虽然势强,但我必取之。
留下张宾守黎阳,自己亲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往北杀向幽州常山。
王浚对石勒早有防备,联合鲜卑部酋首段务勿尘,一共十二万大军,迎击石勒于常山。石勒的羯族兵勇猛,鲜卑兵也不势弱,再加上王浚倾巢而出,二十万大军排开阵势,刀枪如林,战旗猎猎,蔚为壮观。王浚一方在祁弘指挥下,与石勒军大战一天一夜,打得石勒军节节败退,退至飞龙山(今石家庄)方才稳住阵脚。
率兵追来的祁弘见石勒据险而守,与段务勿尘定下计谋,分头合击石勒军。由段务勿尘率三千精兵,带攀爬绳索自后山绝壁而上,然后埋伏于山顶。祁弘正面牵制石勒,引石勒下山决战。待石勒引军出战时,段务勿尘自上而下抄石勒军后营。
段务勿尘带着三千精兵绕道奔后山而去。祁弘布阵围在飞龙山下,派士兵到石勒军前骂阵。后营兵则摆出扎下营寨、埋锅造饭的架势,故意让炊烟袅袅升起。
石勒本打算在飞龙山休整几日,消磨一下祁弘的锐气,但他禁不住阵前的叫骂,结果怒气冲冲地带着兵马冲下山来。见石勒中计,祁弘令旗一挥,千军万马奔腾而起。两军厮杀,前有马军冲阵,后有步军拼命,喊杀声震天,腾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两军在飞龙山下战斗正酣时,山顶上的段务勿尘如猛虎下山,率兵自上而下直捣石勒后军大营。石勒腹背受敌,军心溃散,败相尽现。慌了神的石勒急忙挥军往斜里插,副帅刘灵率兵在前猛冲猛打。虽然损兵无数,但总算冲开一条血路。冲出困局的石勒追上刘灵,乍一看是个人骑在马上,又一看,这哪还是个人只不过是捆在马背上的一段肉身,脑袋竟不见了。
石勒率军一路南逃,生怕被追兵歼灭。可偏偏祁弘穷追不舍,不罢休地死死咬住不放。幸好张宾在石勒的退路上埋下伏兵,才救下他一条性命。
原来,张宾听说石勒败退,已经猜出他会在飞龙山整兵。又知道祁弘是百战百胜的辽西名将,不会轻易放石勒南归,飞龙山必有一场恶战。所以,点起三千兵马带着弓弩,连夜疾驰飞龙山。尚在半道,就听到有喊杀声一路南来,便知道是石勒败了。赶忙将三千兵马埋伏于道路两侧山上,备好弓弩,放石勒残兵通过。待祁弘率兵追过来时,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霎时间追兵纷纷倒地。先头的数千追兵不死即伤,祁弘也被射死。段务勿尘赶忙将祁弘尸首抢了回去,也不恋战,率兵掉头着急慌忙回撤。
石勒经飞龙山惨败,一下子折损四五万人,折兵损将的他只得退守黎阳。
此时,洛阳之围已解。王浚向朝廷报大败石勒之功。松了一口气的司马越得知石勒败绩,十分兴奋,认为是收复河北的好时候。随即讨诏,命车骑将军王堪、豫州刺史裴宪联兵讨伐石勒,要痛打落水狗。
石勒闻知刘聪已从洛阳败退,也怕司马越腾出手来进攻新败的自己。担心再次腹背受敌的他先下手为强,率先出兵进攻北面的冀州,斩杀冀州刺史王斌。待王堪、裴宪联军过黄河,他连带上营寨和粮草都嫌拖累,一把火焚烧后疾速回撤,以保老巢黎阳。
回撤的路上,石勒兵疾马快刀,如虎狼归山,所经坞堡无不归附。抢着用着,不但粮草不缺,又得兵械,兵势更加强大。引兵路过黄牛垒时,驻扎在此的魏郡太守刘矩因畏惧石勒,不敢交战,举城投降。石勒命刘矩率其部众为中军左翼。
已过黄河的裴宪本能抄石勒后路,但胆小如鼠的他走走停停,在距黎阳数十里时,安营扎寨畏缩不前。听闻石勒气势汹汹折返,尚未交战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竟弃军出营兀自而去。一军主帅临阵脱逃,回京肯定是要杀头的。他索性连兵马都不带,单人独骑投奔了淮南太守裴硕。
石勒本是要血拼回往黎阳,没想到一路上兵不血刃,遇到的不是降将就是逃将。本是晋军布置好的合击石勒之策,剩下王堪孤掌难鸣,也只好退过黄河,在仓垣(今河南开封西北)驻兵观望。
石勒虽然兵败飞龙山,但因牵制晋军有功,被刘渊授予镇东大将军,封汲郡公,持节。但石勒听张宾建议,辞而不受。
张宾说:两次围攻洛阳不成,刘渊不会轻易罢休。将军您受他恩惠太重,必囿于情分而难自拔。切不可因为刘家冲锋陷阵,而成晋家众矢之的,误了自家的前程大业。
连续两次围攻洛阳不下,刘渊改变了策略,转而由围攻洛阳变为孤立洛阳。这次,他首选的两支队伍,一个是留在中原的王弥,另一个是黄河以北的石勒。果然符合张宾的猜测。
晋永嘉四年(310年)正月,刘渊诏命石勒渡黄河进击中原。石勒遣军偷偷自石桥渡过济河,进攻白马(今河南滑县)。白马之战被石勒看成是突入中原的立威诛心之战。面对一座小小的城,以石勒大军的气势根本不在话下。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后,他竟一次活埋了城中男女三千余口。一座城才有多少人口他将这座城的人都埋掉了!
刘渊敢为屠戮百姓痛斥灭晋将军刘景,却没有指责一句石勒,甚至是听之任之。
刘渊实际已经担心石勒拥兵自重,但鞭长莫及。只好同时诏命王弥率部三万前来会合,让他们相互钳制。石勒和王弥合兵一处进攻晋、兖、徐、豫各州,袭鄄城(今山东鄄城),杀兖州刺史袁孚;旋即攻占仓垣,斩杀退守在此的王堪;后又转兵北上再过黄河,进攻冀州广宗、清河、平原、阳平各郡县,当地九万余众归附石勒。
永嘉四年(310年)五月,石勒渡黄河进攻荥阳,荥阳太守裴纯弃郡而逃。裴纯比裴宪逃得更彻底,一口气逃过长江进了建邺。荥阳在洛阳东边,与洛阳隔着一道成皋关。成皋关又叫虎牢关,是洛阳的东大门。荥阳失守,洛阳东大门洞开。
此时回看洛阳局势,前有壶关之役,洛阳的北大门洞开,致使刘聪一月内两次进击宜阳,围攻洛阳;刘聪自西进入洛川,恣意横行,洛阳的西大门形同虚设;王弥出轩辕关入洛阳南部,随意进出颍川,可见洛阳的南大门有等于无。于此,说洛阳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一点儿不夸张。
六月,刘渊命刘聪、刘曜等出兵与石勒会合,联军共同进攻河内(河南沁阳)。刘聪攻河内郡,石勒攻河内武德县。
武德县由冠军将军梁巨驻守。梁巨坚守不出,向司马越求援。司马越遣兵来援,石勒留诸将围点打援,将援军打得落花流水般退去。梁巨无望,只好向石勒请降。石勒不许,扬言必要斩尽杀绝。梁巨被吓破了胆,竟然学裴宪弃军脱逃,一个人翻出城墙欲逃遁。被围城的石勒军逮个正着,押着去见石勒。石勒不听他求饶,让拖出去剁成肉泥。
武德城中无了主帅,万余兵士乱了营,竟开城出逃。石勒军乘机杀入城去,将欲投降的万余士兵全部俘虏。一个不剩地驱赶到城外,让他们自掘土坑;然后,将这万余士兵全部活埋。
河北等地建堡自保的堡垒,被石勒的气势震慑,数十个堡垒纷纷请降归附石勒。石勒听从张宾的建议,军队所到之处,除了攻城略地,就是清算世家大族。不但将世家大族的积财洗劫一空,还解散他们的部曲,解放依附的庶民、佃户,使这些世家大族灰飞烟灭。这些世家大族成了石勒军队的粮仓钱柜,他们风闻石勒之名就人心惶惶。
江东之地的王导日思夜想的事儿,不意间由石勒给帮了大忙。这些世家大族都是抛下洛阳的官宅逃回祖地的,洛阳的命运鬼神难测,再回去显然是担惊受怕很不情愿。与其等着虎狼一样的石勒将自己的浮财掠去,倒不如趁早找个地方避一避,至少可保住亲族性命,还能待机再起。许多世家大族将目光投向江东的琅邪王,纷纷派出族人南下联络,铺排下一步。
这些世家大族子弟出仕朝廷,起步就是两千石以上的官职。得知江东琅邪王处官虚位卑,颇有些嫌弃。但又一想,谢鲲到江东才谋得一个六百石的位子,自己就不敢再挑剔,怕晚了啥都谋不到。能得司马睿、王导待见,已是求之不得。
七月,石勒与刘聪、刘曜及赵固等部,围攻河内太守裴整于怀县(今河南省武陟县),欲控制河内地区,为再过黄河三攻洛阳做准备。司马越有对匈奴汉军再攻洛阳的担心,命征虏将军宋抽率部北上救援。石勒一边继续围攻河内,一边率部迎击、拦阻宋抽援军。宋抽本就畏惧石勒威名,兵士更是怯战,接战即溃,宋抽兵败战死。无望的河内民众为求石勒手下留情,捆绑着太守裴整献城投降。
闻知河内失守,京城再次惶惶不安。就在司马越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人使洛阳暂时摆脱了沦陷的命运,这个人就是刘渊。八月,身为汉国皇帝的刘渊突然去世,太子刘和继位。刘聪无心再战,奔丧回了平阳。石勒见刘聪撤了,自己也对洛阳失去兴趣,暂时按兵不动。
这一年,黄河南北,南有王弥,北有石勒,中原之地被战乱折腾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也是这一年,黄河上下断流,河床干焦,不见雨星,千里沃野,庄稼如草,饿殍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