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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三定江南
八月,刘和即匈奴汉国帝位。九月,刘聪杀兄长刘和,登帝位。刘聪于九月葬罢刘渊,遂于十月诏命河内王刘粲、始安王刘曜及征东大将军王弥,各率大军第三次进攻洛阳。
匈奴汉军以刘聪之子刘粲为主帅,从河东郡大阳县(在今山西省平陆县)的茅津渡过黄河。石勒受命率杂胡骑兵两万与刘粲于大阳会合,跨过黄河直逼洛川。晋军监军裴邈率军拒敌,不敌汉军,兵败于渑池,洛阳西部防线洞开。
刘粲、刘曜、石勒与王弥会师后议定,由石勒率汉军长驱直入洛川,一路向东进击新蔡、取许昌;王弥向南,顺着颍河、汝河取开封;刘粲、刘曜领马步兵四万,顺洛川西进陕西。
石勒率两万骑兵,绕过洛阳一路向东。看似汉军未合围洛阳,但石勒的骑兵从洛阳城下驰过,马蹄声疾如冰雹砸在洛阳的城垛上,令宫廷震颤,百姓失色。
上一年,中原地区天灾,千里原野颗粒无收。这一年更甚,洛阳城中百姓多有饿死,数万士兵无以果腹,从皇帝到大臣都面带菜色,少气无力。孤城独守,城中无粮,城外又断了粮道,朝廷处于危机四伏中。
司马炽听着西晋亡国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恐惧地下着一道道诏书。他在诏书中近乎绝望地说:告诉都督们,如即刻发兵,尚还有救,否则就来不及了!求告四方都督发兵勤王。
司马越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亲手在诏书外皮上插了三根羽毛,内心之急一眼便知。
这时候,司马炽能求救的还有谁呢扳着指头数,关中都督南阳王司马模,幽州都督王浚,凉州刺史张轨,荆州都督山简,并州刺史刘琨,青州都督苟晞,寿春的平东将军周馥,江东的安东将军司马睿,扬州刺史王敦,徐州刺史裴盾。
司马模不会出兵,他自己还在盘算想当皇帝呢;其他的异姓臣子中,王浚与司马越矛盾重重,不会出兵;张轨颇有忠心,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他已经派出北宫纯在洛阳;刘琨在晋阳,南面是强大的匈奴汉国,北面是正在崛起的鲜卑代国,丝毫不敢抽身;苟晞正在与王弥打攻防战,无法抽身;裴盾在徐州自身难保。
坐镇襄阳的征南将军山简倒是出兵了,派出都护王万前往救援,却在涅阳遇到叛军领袖王如,被杀得大败。当时,雍州的流民大多聚集在南阳,王如在南阳招募壮士,组建了一支队伍。司州、雍州流民群起响应,队伍壮大到四五万人。王如自称大将军,领司、雍二州牧,名义上归顺了刘聪。王如击败王万后,顺势南下荆、汉,进逼襄阳,山简不敢妄动,婴城以求自保。
石勒抓住这个机会,率兵自兖州地界挥师,想要占领南阳。王如虽然归了刘汉政权,却想划地自守,不愿意将地盘拱手相让给石勒,遂派出一万人前往襄城抵挡。石勒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率领两万骑兵迅速击溃了王如的军队。
王如被石勒军的彪悍气势吓怕了,主动打着汉军的旗号和石勒讲和,并送上重金贿赂石勒,还要和他结为兄弟。石勒审时度势,不想在刘聪面前落下把柄,没有赶尽杀绝,欣然同意了王如的请求,荆州北部就此落入石勒之手。
荆州刺史王澄也派出军队救援洛阳,半道上听说山简大败,为首将官便收住马首不愿前往。又闻听石勒军已至宛城,去不敢,退不成,留不得,干脆一哄而散了事。气得王澄干瞪眼。
周馥没有派兵,却上了一道奏折,希望司马炽迁都寿春。
周馥之意有私亦有公。他与司马越已经是反贴门神不对脸,迁都寿春,可以首先解除司马越弄权之害。也有出于实际的考虑,刘聪久攻不下洛阳,刘粲、石勒知道中原绝收,对洛阳断绝粮道,围而不打,大有耗尽其势而后捉之之意。周馥在奏折中对司马炽说:荆、湘、江、扬各先运四年米租十五万斛,布绢各十四万匹,以供大驾。
周馥之意可行,可朝廷能否迁出洛阳呢
司马越首先就不同意,他不是反对迁都,而是认为周馥心怀叵测。于是,他再次让皇上下诏,催促周馥、裴硕北上洛阳屯守。
周馥对司马越防范有加,知道自己到了洛阳必没有好果子吃,不能公开抗旨不遵,就推脱由裴硕率兵先行。裴硕见周馥按兵不动,当即声称奉司马越密令,反手开始攻击周馥。两下里打到了次年的年初,最终裴硕被周馥打败,北上救援洛阳成了空谈。
形势如此,司马越在洛阳终于坐不住了。穿上戎装入朝面见司马炽,请求亲自去讨伐石勒。司马炽以为他是试探自己,违心道:现如今胡人肆虐,人心涣散,洛阳随时有兵临城下之险。朝廷上下全都仰赖你,你怎么能外出御敌呢
司马越不知道司马炽的挽留只是虚情假意,坚持陈述自己的意愿,说道:身为朝廷重臣,危急时候只有冲锋在前,方能号召天下兵马群起抗敌。如果臣能以一己之力打败胡人,救民于水火,可以振奋国威。如不幸拼个鱼死网破,总胜似坐以待毙。
话已至此,司马炽只得假惺惺答应。不待司马越出洛阳城,司马炽就让黄门官连夜传见国舅,商量如何废除司马越的权力。
扬州刺史王敦也接到了诏书。拔掉三根羽毛,仔细看罢诏书,知道自己被朝廷征拜为尚书。随诏的还有江东实力人物建武将军钱璯,命他与王敦合兵一处护卫京师。
王敦去找司马睿、王导协商,二人都说按兵不动,但王敦意有所动。毕竟是征拜为尚书,对王敦的吸引力不小。既如此,司马睿、王导只好默不作语,让王敦自酌。王敦传旨建武将军钱璯,数日内做好军备,率军过江。
那日,司马睿、王导将王敦、钱璯送至江岸,对王敦依依不舍,殷殷嘱托王敦早日归来。
王敦率众过长江行至广陵,钱璯就听说刘曜所带的匈奴兵逼近了洛阳,钱璯因惧怕匈奴兵威名而畏缩不前。朝廷一日三催,王敦也是连连督促。钱璯思前想后,和部众商议说:匈奴兵凶恶善战,我等如果北上,必定战败而死于异乡。如果违命误期,也是死罪。既然横竖都是死,何不拿命一搏呢
有人担心,说:有新任尚书在此,时时监督,如何行事
钱璯果断地说:将王敦一并除之。
一不做二不休,钱璯竟自号平西大将军,举兵反了,对王敦部猛攻猛打。
幸而王敦有防备。钱璯议事时,其部众中有王敦旧交,连夜将钱璯的意图秘密传给了王敦。王敦虽然惊骇,但不敢不信,暗中将兵马做了准备。
钱璯进攻,让王敦证实了其反叛之实。虽然兵少将寡,难以抵挡钱璯的攻击,但还不至于手忙脚乱。王敦边打边撤回建邺,当面向司马睿告变。司马睿本就不想放王敦走,遂授王敦为安东军谘祭酒,从此留在江东。
淮南太守裴硕被周馥打败,求救于司马睿。司马睿着意于乘机控制淮南,没有兵救洛阳,却发兵去战周馥,遣扬威将军甘卓、建威将军郭逸过江攻击寿春。周馥北对朝廷、司马越不恭,南与琅邪王失和,陷入困顿之境。军心不稳,内讧先起,很快被甘卓打败。兵败的周馥见大势已去,被迫前往项县向司马越负荆请罪。没想到在半路上被新蔡王司马确拘留,周馥忧愤之至,活脱脱气死了。
司马睿渡江以来,一直视为心腹大患的周馥,就这样消失了。司马睿完全掌控淮南后,回过头来收拾钱璯。
钱璯既然打起反叛旗,就没有了回头路。为了获得江东士族的支持,他挟持东吴末代皇帝孙皓的儿子孙充,立为吴王。随后率军南下,准备割据江南。钱璯的用意十分明显——以吴王的名头吸引、凝聚东吴遗老遗少,公然驱逐司马睿和琅邪王氏,但此时已经为之晚矣。
王导和江东士人打得火热,对他们封官许愿,使其都成了安东将军麾下,谁愿意丢了士人的气节翻来覆去再者,中原大乱,江东士人唯恐引火烧身,还指望着琅邪王抵御匈奴南下呢。钱璯此时叛乱,造成江东乱局,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司马睿派郭逸、宋典率两千军兵讨伐钱璯,几场小仗下来,他们被势大的钱璯打败,后来竟至不敢交战。除掉钱璯,一时成了整个江东最挠头的问题。
王导根据顾荣的建议,向司马睿推举了江南的另一个实力派人物,因除三害而大名鼎鼎的周处的儿子周玘。
周玘曾经两定江南。太安二年(303年),江夏爆发流民起义,起义将领石冰攻占扬州。周玘联络江南士族起兵讨伐,石冰被周玘临阵斩杀。第二次是陈敏叛乱,周玘再次联络江南士族共同讨伐陈敏,与顾荣等平定了陈敏叛乱。
司马越掌权后,因周玘平定陈敏叛乱,朝廷曾召周玘和顾荣北上。顾荣等北上入朝任职,周玘拒绝北上就职。司马睿入江南后,周玘被授予仓漕属。
周氏是江东士族中实力最强盛者,有家资无数,豢养许多门客和大批家兵。前两次江东叛乱,都是周玘主动站出来,联系江东士族出钱出兵,组成义军平叛。这次钱璯叛乱,王导、顾荣以江东大义召周玘,要与他商量平叛对策。
司马睿授周玘仓漕属,是有意防范江东士族。王导知道周玘对此任命冷漠,对安东将军有些看法,但事到用人时,还是不能不厚着脸皮求告。
王导和顾荣迎周玘于幕府山下,在小西风中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见周玘坐着牛车缓缓而来。周玘下车时,王导亲自搀扶,并挽着手一路导引到幕府山上,打躬致礼请周玘上座。
周玘不是不知道王导意图。对保家乡安定这件事,除了有顾荣从中间劝说,也感觉义不容辞。又见王导如此谦恭,将自己奉若上宾,心中的不平之气就消散了。
钱璯原本是江东的次等士族,追随周玘平定陈敏叛乱有功,被授予建武将军。如今扯旗造反,不说周玘有管教不严的责任,至少是让周玘颜面无光。王导将话说到明处:钱璯起反,乃是想看江东乱局。他奉诏去讨石勒以勤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其用意是不是呼应石勒如今石勒已经逼近荆州,如羯族兵取了荆州,顺江而下就是我江东之地。细思钱璯所为,其用心可诛也!
周玘听了王导分析,也觉得看似小事,却是大事。石勒肆虐中原之恶名,早被南渡之民传至江东。如今再看石勒弓马所指,还真如王导所说,周玘内心凝重起来。
顾荣说道:钱璯意图,大有引乱我江东之嫌。我江东虽然有大江天堑,如江东不乱,尚可同仇敌忾御敌;如江东乱象横生,两相呼应,天堑又有何用
王导诚恳地说:钱璯乃将军旧属,如果您能起义兵平叛,振臂一呼,当有摧枯拉朽之势,叛军必烟消云散。能保我江东平安无事,您就是我江东万民的恩公,善莫大焉。
周玘本是性情中人,听王导、顾荣如此说,觉得自己再不出手,必将使江东陷于战火之中,那时将悔之晚矣。所以当即表示:某当举义军,即刻为幕府平叛,还江东平安。
周玘回去略作准备,就在安东将军府打出了义军旗帜。派人向江东各地士族传发檄文,声言要讨伐钱璯叛军。
江东各地原本观望的士族,对钱璯造反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见到周玘传出的讨伐檄文,又见打出旗帜,便一改往日漠然,纷纷献兵献钱粮响应。
钱璯闻知周玘讨伐自己,索性进攻起周玘和阳羡来。阳羡是周玘的家乡,是吴郡周氏的发迹地,不但有周氏的大片土地和庄园,还有周氏族人和数不清的佃农。钱璯这个举动是想打痛周玘,想挖周玘的心,使其知难而退。但他忽视了周玘傲不示弱的性格,不但没有被他吓退,反而激起了万丈怒火。周玘带着三千义军,傲然直扑钱璯叛军。
被钱璯挟持在军中的傀儡吴王孙充,知道周玘举义军前来征讨后,对钱璯的信心瞬间坍塌。他劝钱璯投降,遭到钱璯拒绝,被痛斥了一顿。孙充不想再被钱璯利用,担心自己会成为钱璯的陪葬品,打定主意要离开钱璯。
一天深夜,孙充在仆从帮助下偷偷逃出了叛军营地。钱璯发现孙充逃跑,一时暴跳如雷,手里的一张牌说丢就丢了他命令手下四处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充被钱璯挟持着,随军四处攻掠,居无定所。逃出来后,举目无故人,全是陌生路,不知此处是何处。仆从搀扶着他,无头苍蝇般东碰西撞摸了一夜,也没有逃出多远,被茂密的野草弄迷了路。孙充累得双腿发软,仆从只好让饥肠辘辘的他稍事休息。孙充坐在草窝里就睡着了,仆从推他都推不醒,竟不在意自己是在危险之中。直到被钱璯派来的士兵抓获,被人背着弄回了军营。
周玘义军很快进兵到阳羡,与郭逸、宋典合兵一处,对钱璯发起攻击。两军对战,写着周玘名号的大旗在阵前一挥,叛军便失了锐气。钱璯看麾下将士畏惧周玘声名,遂拔营向南撤退。周玘哪里肯放他去,率军紧追不舍。
钱璯的兵大多是周玘平叛陈敏时的旧部,见周玘前来讨伐,毫无交战之胆。撤退三五十里地,便溃散了一大半人马。孙充趁机想逃到周玘营中求降,被红了眼的钱璯当场杀死。
钱璯知道自己彻底完了,逃着逃着身边只剩下三十几人。再回头,追兵毫不气馁,人困马乏中他只好下马甘愿受死。
周玘战败钱璯,捷报速传至建邺。
将士把被活捉的钱璯押至周玘营帐。钱璯自知有过,低着头不敢看周玘。周玘历数了钱璯恶行,将其斩首示众,随后将其首级速传建邺表功。
周玘没有仓促收兵,这里方圆百里都是周氏家园。他派兵在乡间四处清剿叛军散兵,三四个月后才算是安定。
周玘三定江南一时传为佳话,也为司马睿在江南站稳脚跟扫清了障碍。司马睿上表为他请功,任命他为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为表彰他的功德,把包括阳羡及从吴兴郡、丹阳郡中分出的六县设置为义兴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