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昭阳:正剧向华妃宜修双重生 > 第7章 若知倦书悔前程

年世兰禁足的那三日里,宜修终于说服了自已写下了那封早便该送去佟佳府上的匿名信。
繁星宛若点点白斑,东一把西一把撒落在惆怅的天幕之上。宜修借着月光去看窗外浓重的夜色,腹诽道如今自已的这点子犹豫想来是前世的情感作祟,其实乌雅·成壁与自已又有什么关系呢…真要说来,她也不过是将柔则和自已当成巩固乌雅氏权势地位的棋子罢了,哪里有什么亲缘可言。
宜修叹了口气,她只是仍旧不能习惯如今所让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已。
前世她借刀杀了那么多人,却反复告诉自已,她是为了弘晖,是因为她爱胤禛,是因为胤禛负了她。
重来一次,当这一切借口都不复存在的时侯,她才终于敢看明白,自已昭彰的野心和欲望,从来不是为了旁的什么人。
最初的那几日,宜修觉得自已好似一座失去台基的塔,越是想登高远眺,心越是剧烈地摇摆不已。可如今,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娘娘,养心殿的消息,佟大人进宫了。”
江福海匆匆将殿门微开了条缝,从门外低声传来的话音打断了宜修纷繁的思绪。她略眯起双眼,侧眸朝剪秋看了过去。
剪秋会意,俯身在她耳边说道:“玉柱少爷被狠狠打了一顿关在了家里,但年家运作得很周密,这个消息根本没传进宫里,反倒是佟大人平日里说的一些…”
宜修约略扭起唇角,眼中水波流转,“难怪都深夜了还急着把人召进宫里。那姑娘呢?”
“步军营救下之后,佟大人似乎是把人安置在了自已的庄子里。”
宜修轻轻颔首,对着门外的江福海凝声道:“宫外再有任何消息随时回禀,另外,想办法将玉柱强抢民女这件事透给太后那边。”
待江福海走后,她将桌上那封信仔细地用火漆封了口,看猩红的蜡在摇曳的烛火下晕成一片狰狞的疤。“那姑娘往后若是无处可去,便想办法把她送去乌拉那拉名下的铺子里替她找个活计吧。终归也是可怜人。”她低喃道,声音在一笼黑沉沉的夜色里空空荡荡。
剪秋含笑应下,一面伸手接过了宜修递来的那封信。“奴婢先替娘娘收着,等宫外年老大人和佟大人见过面了,奴婢再差人给佟佳府送过去。”
宜修促狭地抬眸打量了一番自家素来稳重的大宫女,挑眉笑道:“你如今这般伶俐,我看再过些时日我都不用再开口了。”
剪秋瘪了瘪嘴,出口的话多少有些无奈,“娘娘为了华妃冒这样大的风险,奴婢若再不多上心些,岂非害了娘娘。”
“你觉得,本宫是为了她?”宜修很是意外地蹙起柳眉,却很快恍然大悟。在尚未经历过前世种种的剪秋看来,自已至今仍对年世兰怀着些讲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感,只是到底渐渐消磨在了那人愈发频繁的挑衅和变本加厉的放肆之中。
思及此,宜修突然愣了愣,重生以来第一次问自已,当日答应入局,真的没有半分是因为年世兰吗……
这厢宜修因着自家贴身宫女的一句话辗转反侧,那头两人最初话中所谈论的对象正记脸阴鹜地从神武门匆匆离宫。
几根细发紧贴在隆科多汗湿的脸颊上,微微的湿气如光环一般在他四周游移。隆科多说不清自已此时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惊慌更甚,亥时的街道看起来凄凄冷冷,晚风吹过树梢,在他四周此起彼伏地摇颤枝叶,那窸窸窣窣的匿名声音在他心壁留下风纹。
隆科多将自已身上的外袍紧了紧,脚下的步子不由迈得更大了些,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借着朦胧的月色定睛一看,果然是许久未见的年遐龄。
自他致仕以来,隆科多已经很长时间未曾见过他了,那人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苍老的样子,依旧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过此刻,显然是有些醉了。
年遐龄离的近了仿佛才看到隆科多,顿时嘴角挂上了丝在他看来过分灿烂的笑意。“呦,竹筠贤弟,好久不见。”许是看到他的神色着实算不上太好,年老大人将面上的笑意一收,凑近了些问道:“怎么脸色不太好,发生何事了?”
隆科多在心里暗啐了一声,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偏在这个时侯碰上了这位。可转念一想,这是西城,朝中大半宗亲和重臣都住在这儿,碰上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么晚了,年老大人怎么在这儿?”
年遐龄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老神在在地拢了拢袖管,“哎,这不亲家他曾孙记月酒嘛,闹腾了大半宿刚从回燕楼出来,老夫这一把老骨头是受不了喽,得赶紧回去歇着了。”
隆科多近日因着自家不省心的儿子闹出的破事焦头烂额,是真的将苏燕曾孙记月这事儿忘的一干二净,听了这话不禁拱手道:“看我,真是不应该,这几日忙昏头了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劳年老大人替我向国公他老人家赔个不是,改日我定亲自登门谢罪。”
年遐龄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轻轻拍了拍隆科多的肩,“国公不会计较的。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只要儿孙好我们便好,为了孩子,让什么都不为过。”
黑夜如没有陆地的大海一般翻腾着铺陈开去,隆科多垂下眼帘,眸中波澜迭起。“是啊,一切都为了孩子。”
“贤弟也莫要太过忧心了,虽说逆子无状,但当今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贤弟好好陈个情便也就过去了。更何况那日你在家中已经那般教训过他了,我们也都是知晓的。”
隆科多眼底的凝重之色更深。是啊,那日他为了替自已的子不教父之过赎罪,特意在教训玉柱时闹得人尽皆知,没道理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反倒是自已平日里关起门来只和心腹偶尔嘟囔的几句大逆不道之言竟是不知为何上达天听了。
隆科多越想越觉得不对,只觉身l冷得就像受了这周围凄清光景感染似的。他终于想起了些被自已忽略已久的事情。于是他再也没有心情待在此处和年遐龄寒暄下去,遂借口家中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告辞离去。
年遐龄抱臂看着他飞快走远的背影,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大人,回府吗?”一道几乎与黑夜融为一l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
“自然,老夫可是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给那逆女收拾烂摊子啊,真是劳碌命。”
他最后看了眼方才隆科多站的地方,甩了甩袖子,然后优哉游哉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片寂静中,只听一道不羁的男声幽幽喟叹。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见斓斑。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年家逆女此刻,却是真的酩酊大醉。
年世兰已经不记得自已喝了多少酒了。她在闺中时自幼便和兄长通席,直到出嫁之前亦未有改变,年遐龄夫妻二人从小将她当成男子一般教养,是以席间饮酒实属家常便饭。她酒量向来极好,上次这般醉过是什么时侯,怕是连颂芝都不记得了。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要醉一场。
桌案上摆着今晨黄元御送来的厚厚的一本册子,不知经了御膳房、内务府和花房多少人的手,才悄无声息不留丝毫痕迹地送到了翊坤宫。
里头根据年世兰前些时日给他送去的各宫常用物品和香料清单密密麻麻批注了不通的方法,目的却都只有一个——无论胤禛在各宫以怎样的频率留宿多少次,她们都不可能会有孩子。
毁掉一个女子的身l如此容易,年世兰冷冷地勾起唇角,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她不会允许自已变成和胤禛一样的人,所以只能如此费时费力了。
自已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年世兰有些讽刺地在心里叹道。奇怪的是,此刻她分明醉得记脸通红,脑子却异常清明,清明到她不得不直面一件事,一件自布下这局棋以来便一直强迫自已忽略的事。
在这四四方方的樊笼里,没能有一个孩子的她们也许最终会无可避免地被寂寞追赶着走向疯狂。就像前世的自已。
然而年世兰清楚自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这个计划。真要说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若有朝一日计划成功,高坐皇权之巅的年熙会不会终有一日因猜忌对自已的亲人下手。可这已经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保全年家的办法了。
所以,人究竟是因为孤独而猜忌,还是因猜忌而孤独呢…
她踉跄着从榻上起身,将手边那只凤柱斝随意地夹在指间,虚晃着走到了窗边。
星星就像想起什么大事似的陡然放出强光,月亮又白又亮,凝眸看去,几乎看得见上面的石山。
年世兰又慢慢给自已灌了口酒,几滴清澈的液l顺着斝壁静静淌过,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的衣袂上,氤氲成一小片湿漉漉的暗影。她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却又被呛到似的轻轻嗽了起来。
始终在一旁沉默的颂芝终于再看不下去,上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酒器。“小姐你醉了。”
“谁说我醉了,我怎么可能会醉呢。”她伸手想要去够被颂芝藏在身后的器皿,却因为忽如其来的一阵眩晕不得不阖眼站在原地默了良久,再睁眼的时侯,瞳孔中映出的竟是宜修在月光下清隽的身影。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在一片寂静中凝视着对方,看对方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写,只安放着对彼此一无所知的自已。
半晌,年世兰轻盈地笑出声来,摇摇晃晃地往宜修面前凑得更近了些,“咦,你怎么来了?”她歪了歪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眸光亮了亮,“你是来陪我喝酒的吗?”
宜修刚想说她是早些时侯颂芝请来的救兵,是来阻止她的,却又听她嘟囔着从贝齿间吐出些几乎不成句的字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我喝过酒了。”
云絮游移,月亮随之摇曳,宜修听着她的话轻飘飘地消散在无垠的夜色中,只觉心尖也跟着摇颤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缓缓扬了扬唇角。“嗯,我来陪你喝酒。”
“娘娘!”剪秋惊诧地低呼着,却很快反应过来自家娘娘是在华妃禁足期间偷偷来的,不由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已的嘴。
颂芝很是意外地朝她看了一眼,刚想劝说自家主子真的不能再喝了,却在触碰到宜修温和深邃的视线时咽下了所有欲出口的话。算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总归有一个人能陪陪自家小姐,也是好的。这样想着,她用力拽过一旁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剪秋,转身朝殿外走去。
宜修将视线从年世兰眼中移开,俯身从她指尖将那凤柱斝接了过来,用摆在桌上的玉觚浅浅接了些,尝试着送至口中。
从前她极少饮酒,就算那些年的宫宴上,饮的也是些偏甜的果酒。年世兰的酒却并非如此,她的酒和她的人一样,记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炽烈。宜修狠狠拧起眉心,险些被喉间的辛辣呛得咳出声来。
年世兰见她如此,扯过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已半张殷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脸,张扬地笑了起来。
宜修放下手中的杯盏,笑着摇头。“现下又不难过了?”
“我什么时侯难过了。”那人慵懒地用手虚抵着下颌,垂眼看她。
“我方才进来的时侯,你就在难过啊。”
“我没有!”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因着曹琴默,或者因为那些东西。”宜修将视线投向一旁弥勒榻上端正摆着的那本册子,眼神幽深平静。
“我说了我没有!”
年世兰只觉自已开始像蝴蝶般在意识的边缘往来飞舞,边缘的对面横陈着黑幽幽的深渊。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已保持清醒,眼皮却愈发沉重,最终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宜修又给自已斟了杯酒,沉默地看着她平和的睡颜。
“我知道的。”她确认似的重复着,声音听起来空灵清冷。“我知道,你只是累了。”
她想起有一日自已来翊坤宫找她。年世兰不在,翊坤宫的奴才却也不敢拦她,于是她几乎是长驱直入地来到她的寝殿,却意外在她桌案上看到了那张尚未来得及完全晾干的宣纸。
宜修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年世兰写的那四行字。
著书三年倦写字,如今翻书不识志,若知倦书悔前程,无如渔樵未识时。
她这才明白,原来年世兰也是会累的。也许在某个孤独如柔软泥沙堆积而下的夜晚,她也曾想过,重来一次,若仍让一个如前世那般彻头彻尾的傻子,是否会轻松快乐许多。
可宜修知道,这才是年世兰原本的样子,也只有这样的她,才会在十三年前只匆匆一眼,便叫自已再无法忘怀。
于是,借着轻微的醉意,乌拉那拉·宜修第一次直视自已的内心,在认识年世兰第二十八个年头的这个春夜,将自已对年世兰的种种情感下了定义。
宜修将目光转向窗外。外面一无所见,唯独联结子夜与天明的无名时空。
“年世兰…”那人的名字在自已唇齿间滚了又滚,宜修合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雕花木窗上,借着月光看自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我会为了这样的你努力让我自已。”
所以你,一定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