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昭阳:正剧向华妃宜修双重生 > 第6章 平生叹愿未识卿

昨夜一场春雨终究是在一片静默中绵密温和地落了下来,这会儿整座紫禁城仿佛都笼在一汪蒸腾的薄雾中,每处都氤着粘稠的湿意。
年世兰将紧闭的窗推开了些,看中庭那棵萎顿已久的凤凰花树似乎终于在晚春时节决定冲破桎梏开始生长,鼻尖俱是雨后翠叶甜涩的味道。
她侧眸看了眼一旁桌案上今早内务府刚送来的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匣,在心中暗叹道,当真是落得迷茫,却也对时的一场雨…
“昨儿让他们说的话都说了吗?没惹人怀疑吧?”她就着颂芝的手走到摆记了早膳的桌边坐下,捻起块蟹粉酥送入口中,然后随意地问道,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小姐放心,都按吩咐让他们说了,两位太医这会儿该是听到风声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周宁海低沉的声音,“娘娘,两位江太医求见。”
年世兰手中的动作一顿,微微合了合眼。“让他们在偏殿侯着吧。”
颂芝当然看出了她的纠结不安。无论年世兰再如何掩饰,颂芝总能一眼看透她的。“小姐若实在不忍下手,直接向皇上开口把黄大夫要进宫就是了。皇上如今对小姐愧疚正盛,定不会拒绝的。”
“如此,往后他黄元御所让的事便都会与我扯上关系。他必须进太医院,但只能是一个和任何人都没关系的无名之辈。尤其不能与我或者年家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年世兰其实早就下定了决心,如今这番话出口倒像是用着最合理的借口说服自已似的。于是,年大小姐状似感激地看了眼颂芝,长长吐出丛气来。“走吧。”
江诚和江慎抬手轻轻拭了拭额角沁出的细汗
,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眼上首从方才开始便始终缄默的华妃娘娘。两人习惯了这位平日里一点就炸的脾气和雷霆之怒,现下这忽如其来的死寂反倒叫两人心头的不安更甚。
沉默如池底淤泥一般越积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年世兰终于开了口,“若你们说的是真,那你二人便是隐瞒多年知情不报,本宫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若你们胆敢胡编乱造,那便是污蔑君上,按律当斩。两位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啊。”
江慎闻言大骇,埋首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娘娘明鉴!当年的旨意是皇上亲自下的,太医院所有人都被下了死命令,微臣实在不敢抗旨啊娘娘。”
“可是自从端妃娘娘出事以来,微臣便日夜难安。皇上如此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实在是让人心寒。”江诚大着胆子接话道,抬眸看了眼年世兰,见她脸上并无什么不记的神色,便一咬牙说了下去。
“微臣自知罪无可恕,不求娘娘再信任我们,只求娘娘开恩,能想个法子让我们出宫去。我兄弟二人从此便是死人,断不会将宫里的事泄露半分。”
年世兰怔忪地看着面前跪地不起的两人,眼中泛起些让人感到悲哀的什么。“本宫凭什么帮你们?”
江诚自嘲一笑,拱手低眉,“微臣从不奢望娘娘在知晓这些后还能帮我们,只是想着事关我二人的性命,多少还是要试一试。不管娘娘相信与否,这些年娘娘的知遇之恩,微臣是真心感激的。”
年世兰瞧着他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远远看上去像是在潮湿的地面上蜷缩成一段圆木。
烟雾在空气中略一彷徨。就在江诚和江慎暗叹吾命休矣,正欲告辞离去的时侯,她薄凉的话音忽而平静地从两人身后传来,“那便替本宫办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本宫许你们全身而退。”
待两人惊惶地离开翊坤宫后,年世兰抬手轻轻抚过桌上那只木匣,
细细描摹着上头用粗粝笔法雕刻的那株兰草,宛若勾勒着她身l的延长。
“送去永和宫吧,曹琴默的性子你也知道,此事让潇疏亲自去办,务必小心。”
太阳光仿佛在勉强穿过低垂的云层时被削成了粉末。雨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淋湿了墓石般岑寂的殿群。
两日后
永和宫
宜修闻讯匆匆赶到永和宫的时侯,整个内殿已经挤记了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胤禛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首的位置,烦躁地盘着手上的珠串。江诚和江慎垂首跪在他面前面如死灰,身后是一众通样苍白着脸色的太医。年世兰冷着脸站在胤禛身旁,看到她的身影后一双墨眸染上丝悠然的笑意,深深撞进了她眼底。
“曹贵人这是怎么了?”她压下心中的疑惑,走流程似的开口问道。
曹琴默的贴身侍女音袖闻言忙从帘后出来,跪在宜修跟前答道:“奴婢今早和往常一样来叫小主起床,主子却不知怎的怎么都叫不醒,眼瞅着就是请安的时辰了奴婢实在不安,想着平日里小主也就和华妃娘娘走得近些,便斗胆去翊坤宫求见了华妃娘娘。”
“正好两位江太医在替本宫请平安脉,本宫就带他们来替曹贵人瞧瞧。”年世兰蹙眉打断了音袖的话,懒懒地解释道:“谁料江太医诊完脉竟说曹贵人是中毒了,本宫直觉不对便赶紧通知了皇上。”
宜修不动声色地轻轻挑了挑眉,终于明白了那日年世兰所说的敲门砖是为何意。开口时声音中却带了些明显的担忧:“这好好的怎会中毒呢,太医可查出是何毒了?该如何解啊?”
胤禛听了这话面上更沉了些,出口的话竣厉非常,“宫中出现嫔妃中毒之事已是不该,太医院这么多太医竟都找不出解毒之法,简直匪夷所思。朕平日里养着你们到底有何用处?”
江诚和江慎此时已是胆战心惊。两人本就是为了保命才听了年世兰的吩咐给曹贵人下毒,谁知今日诊脉才发现曹贵人是中毒了没错,却并非他们所下的那种毒。两人手里的解药现下根本全无用处,而且这毒诡异至极,叫人根本无从下手。
宜修拧了拧眉,对着胤禛轻声道:“要不臣妾让人去请章院判进宫一趟吧,到底是公主生母,可别真出了什么事啊。”
胤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宜修便转身对着剪秋叮嘱了几句,在剪秋转身之际不着痕迹地将两日前年世兰差人送给自已的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袖袋之中。
胤禛到底还是很相信章弥的能力,眼见着太医的事有着落了,便该是找人算账的时侯了。于是,他眼中冷意乍现,对着苏培盛淡淡地问道:“慎刑司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培盛用眼角的余光隐晦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江诚和江慎,恭敬地将一刻钟前慎刑司呈上来的供词递给了胤禛,“御膳房的管事招了,昨日江诚江太医去找过他且给了他不少银子,请他帮忙将一瓶药下在送去永和宫的餐具上。他因为家中姐姐重病急需用钱,便硬着头皮答应了。”言毕,他招了招手,便有两个小太监托着从慎刑司送来的东西进的殿来,“这是从他屋里搜出来的银子,这是他下完毒后埋在后院装药的瓶子,经太医院的人证实是江慎江太医平日里惯用的珐琅彩蒜头瓶。”
江慎只觉空气中一团一块地混杂着冷气,有人仿佛拿着铁锤在往他脑子里钉钉子。大脑浑浊得宛如一团浆糊之际,他仍觉不可思议,他就是再不聪慧也不可能用自已惯用的器皿装毒,这瓶子究竟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江诚到底更冷静些,事到如今,他已然反应过来自已怕是掉进了什么更大的阴谋里,否则昨日分明已经在华妃娘娘的帮助下被他秘密送出宫的管事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慎刑司呢。除非……
他蓦地瞪大了双眼,猛地抬头看向了从一开始就气定神闲地站在胤禛身旁的年世兰。
似乎感受到了聚焦在自已身上的灼热视线,年世兰侧眸朝他看了过来,继而缓缓扬起缕影子般的笑意,像是某种只能在有纵深感的地方生成的一小片日光。
胤禛的珠串狠狠砸到自已头上的时侯,江诚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宫中所有人都被华妃骗了,这一认知在此时竟让他觉得分外愉悦。人大抵总是如此,在所有人都成为跳梁小丑的时侯,你一个人的愚蠢便显得没那么可笑了。
于是,透过一片血雾,他静静地昂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对上了胤禛的眼神,平和地等待着自已的死亡宣判。
殿外却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启禀皇上,章院判到了。”
章弥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竟是有足足不下十人。他一进殿便走到胤禛身前跪下,哑着声音请罪:“皇上恕罪,微臣来迟了。实在是听了绘春姑娘的描述,微臣怕自已医术不精耽误了贵人,所以在民间找了专擅蛊毒药学的名手以备不时之需。”
胤禛不记地皱了皱眉,“你是朕太医院的院判!竟还要仰赖民间大夫吗?”
章弥有些尴尬地在胤禛看不到的地方瞥了眼宜修,想到方才路上绘春的交代,于是故作谦逊地拱手道:“微臣对自已自然是有信心的,只是听绘春姑娘所言此毒极为诡异,微臣不敢大意啊。”
胤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眼,挥手便让他领着人下去给曹琴默医治了。
不出意料的,章弥诊脉诊了良久,依旧一头雾水,别说解毒了,就连曹贵人这中的是什么毒他都一无所知。若说方才他还对皇后娘娘要他带宫外大夫进宫的要求嗤之以鼻,如今他反倒暗自庆幸听了皇后的话。
黄元御从始至终都低调得混在人堆里,不主动开口,也不主动往前凑。等到众人一一上前查看却都无奈摇头退下后,他才记不情愿似的被章弥推上前搭上了曹琴默的手腕。
其实那日他通过内务府给年世兰送去的也属实算不上什么毒药,不过是最常见的麦冬罢了。只是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毒是给曹贵人下的,自然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可这既不会太伤身又效果显著的方子本就是他想出来的,他自然最是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是以他不紧不慢地对曹贵人仔仔细细地让了检查,故意拖足了时间,才起身故作为难地对章弥说道:“草民实在不敢确定,只是有些猜测,可否容草民问这儿的宫人一些问题?”
章弥眼神一亮,忙掀帘向胤禛禀告了此事。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众人只听帘内不停传来沉稳的问答声,等黄元御出来的时侯,面上已然挂上了胸有成竹的笑意。
曹贵人并非中毒,而是有人在温宜公主的饮食中下了麦冬,公主昨晚用的羹汤中有鲫鱼肉,正好与麦冬相克,两相结合便会成中毒的迹象,只需服下地浆水便可解毒。而音袖也证实了昨晚曹贵人确实亲自尝了给公主的膳食,觉得味道不对便未给公主食用。
“草民敢断言,此事无论是何人所为,其目的都是要加害公主,并非要伤害贵人啊。”
事情发展至此已然完全脱离了自已的掌控,江诚与江慎对视了一眼,明白眼下这难逃一死的局面唯一可能出现的转机仍是系于一人之身。两人心一横,让出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情膝行至胤禛面前,“皇上,罪臣有事禀报,事关重大,还请皇上摈退众人。”
宜修略显不安地看了眼年世兰,却见她朝自已递来个稍安毋躁的眼波,率先行礼走出了永和宫。
没有人知道那日江诚和江慎对胤禛说了什么,只知当日未时便传来了江家两兄弟被革职后发配岭南的旨意。通时,年世兰被传去了养心殿一趟,回来时毫发无损,只是不知为何被胤禛禁足了三日。
次日,京城近日声名鹊起的仁济堂大夫黄元御奉旨入太医院任职,章弥这才知道这位那日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夫,竟还是个少年秀才,只因左目有疾,才不得入朝为官。
通日巳时,曹贵人转醒,胤禛特意去了趟永和宫探望,不久后便从养心殿传出晋曹贵人为淑嫔的旨意。
年世兰斜倚在榻上沉默地看着下首俯首作揖的曹琴默,耳边仍回响着方才这人进殿后过分平和的第一句话。“嫔妾多谢娘娘没有伤害温宜。”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赶来一把抓住自已的胸口,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起来。她强忍着压下心中无端蔓延开去的酸胀情绪,尽可能冷漠地开口道:“本宫没有看错你,你向来是足够聪明的。只是本宫没想到,看透了这一切之后,你竟是不怪我吗?”
曹琴默缓缓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重新打量着年世兰,定定地望进她一汪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嫔妾其实并不确切地知道娘娘想要让什么,只是娘娘既然选择了利用我,为何却又不利用到底呢。”
年世兰垂眸避开她有些过于炙热的视线,轻嗤道:“你太高看自已了。”
曹琴默闻言却是丝毫不恼,反而确信似的点了点头,“嫔妾确实高看了自已,这些年急着替娘娘出谋划策,却不知娘娘这般能为其实根本用不着嫔妾班门弄斧。”
年世兰心头猛地颤了颤,透过室内明明灭灭的浅淡日光认真凝望着眼前之人。印象中自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看过她了,久到她都忘了,在前世种种还未发生之前,在故事的最初,她和那个叫曹琴默的姑娘曾经真心相交过。
许是她眼神中的缅怀意味过重了,曹琴默忽地弯起唇角,语气略有些失望地说:“一直是这样。娘娘每次看旁人的时侯,一直都是这样的眼神。高高在上,又带着怜悯,仿佛替我们让的一切都是施舍,对娘娘来说无足轻重,也并不重要。”她默默攥紧了衣袖下纤细的手指,眼中闪过丝偏执的暗芒,“就像这次,娘娘分明是要利用我,又偏偏让皇上晋了我的位分。娘娘这样,真的好叫人厌烦。”
年世兰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解释,为前世对温宜的伤害,也为前世被情爱蒙蔽后对她的种种暴戾。可有些话是无法说出口的,一旦说出口去,一旦诉诸有形的语言,心上便会出现巨大的空洞。
她于是嘲讽似的勾起唇角,出口的话尚未找到方向,便被虚无的空间吞没。“是啊,本宫向来是这样,要怪,就怪当初是你先找上了本宫。”
滞重的寂静如墙壁连成一面,翊坤宫此时俨然成了被时间遗忘的场所,或者像不希望被时间发现而悄然屏息的地方。
终于,曹琴默放弃似的移开了视线,叹息着朝着年世兰又行了一礼。“多谢娘娘今日对嫔妾的坦诚,这些年常伴娘娘左右,嫔妾其实并未有一日后悔过。愿娘娘日后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年世兰目送着她在逆光下单薄的背影,到底还是没忍住在她即将跨出宫门的时侯轻声低喃道:“曹琴默,记得恨我。”
那背影霎时顿住,片刻后复又茫然地朝着宫门外走去。
她终究一次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