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昭阳:正剧向华妃宜修双重生 > 第4章 夙兴夜寐枉徒劳

宜修又在作画。
这次的画中是个长相艳丽却神色恹恹的女子。她将五官画得极仔细,甚至连鼻尖的一点痣都特意点在了正确的位置。最后一笔落下时她端详了画中之人许久,忍不住轻啧了一声。
“剪秋。”她侧眸去看身旁静立的贴身宫女,皓眸轻弯,“上次那人说,城东哪家酒楼是她的陪嫁啊?”
剪秋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自家娘娘最近不知怎的就对华妃突然殷勤了起来。是的,在她们眼里,就是殷勤。牺牲自已的休息时间替华妃如此费神和佟府周旋,就算是盟友这也未免太上心了些。
可主子问了,她到底只好如实答道:“城东的鸦九阁。”
宜修将这名字默念了一遍,眼中笑容渐深。“她这拙藏得可真够深。”若她这般都叫不通诗书,那这宫里的大多数人就是胸无点墨了。
她将桌上的画缓缓卷起,朝剪秋递了过去。“送去鸦九阁吧,相信剩下的她都已经交代过了。”
剪秋小心地接过那画,从书房的置物架顶上拿过一个锦盒装好,方斟酌着开口提醒道:“娘娘,时辰快到了,
那边还等着您过去呢。”
宜修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日光,轻轻合了合眼,“是啊,那这便去吧。”
也是时侯,去见一见前世那些故人了。
在高台上再次见到胤禛的时侯,宜修惊讶地发现自已内心一片平静。
她以为自已仍是怨憎的,至少会有一些不甘,又或许裹着团尚未完全消融的情意,毕竟那是前世唯一承载了自已无限爱意的人。
却原来,爱恨的尽头皆是在意。
而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还是乌雅·成壁先发现了她。“昨儿皇帝说你病了,哀家正想着这边结束后便去看你,你这孩子怎么还坚持要过来呢。”她静静地看着宜修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一脸慈祥地拉过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面上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宜修垂眸敛去眼中一晃而过的讥讽,声音清淡绵软,“多谢皇额娘关心,儿臣没什么大碍。今儿毕竟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儿臣理应要来的。”
“是了,你一向最是贤德。”
好在一旁的胤禛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否则宜修生怕自已会和年世兰一样让出什么不端庄的举动来。
真是羡慕那人可以随心所欲翻白眼的底气…宜修在乌雅·成壁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而对着胤禛笑,那笑意像是循着某种模子仔细刻划似的,长久印在了那里。
台下玉软花柔的姑娘走了一茬又来一茬,宜修看似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思绪却早已飞远,抽丝剥茧般回忆着一大早剪秋告诉自已的昨晚翊坤宫的“热闹”。
宜修并未有幸看到昨夜年世兰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若是她看到了便会知晓,所谓三步棋废端妃,着实不是什么太高明的计策。只是年世兰比她先一步实践了一件事——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看透,却也最容易利用的东西。
有着前世的记忆,年世兰自然知道殿选前夜胤禛会去找她。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临近戌时便开始酝酿情绪,顺带让颂芝将自已的记头珠钗卸了个干净。
于是,胤禛踏着月色走进翊坤宫的时侯,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在殿外看到自家爱妃殷殷期盼的身影,甚至连一个宫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他皱了皱眉,制止了苏培盛将要出口的话,伸手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许是力道用得大了些,那门触到了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引得靠在窗边沉默不语的人转头看了过来。
然后,胤禛便借着幽寂烛光看到了年世兰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分明是刚哭过不久的样子,此刻见到他的时侯,眼前之人却是蓦地笑了起来。
那笑意只在她嘴角停留了一瞬,浅淡得犹如无风的日子里静静升起的一小缕烟。然后她偏过头,深深地往窗外看去,仿佛要看清笼罩在这座城中的阴翳终点在何处。月光斜斜地照着她的侧脸,在她清冷的脸上镀了层骨骸般荧白的光。
“皇上来了。”直到现在,年世兰还是没有朝胤禛行礼。不过胤禛并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发生了什么,因为这当口儿他忽然有种极不祥的预感。空气潮乎乎沉甸甸的,仿佛隐含着猜疑与阴谋。
没等他开口,年世兰兀自说了下去,一面直起身朝他走了过来。“臣妾今日,听到了一则传闻。”像是觉得着实可笑似的,她又轻声笑了起来,“说那话的小太监,已经被臣妾送去慎刑司了。”
胤禛脸色微变,上前拉近了些和她的距离,正要开口,却又被她打断。“那个叫肃喜的,特意等在臣妾从景仁宫回来的必经之路上,与人嚼舌根说臣妾傻,这么多年来都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他说当年臣妾王府的那个孩子不是端妃害的。”
“哦不,是端妃害的,但那不是她的本意,真正想害那孩子的,是皇上你呢。”
她的语音在胤禛听来全然不似从前,褪去了惯常的娇嗔明媚,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特意运来似的,落在他耳边带着刺耳的阵痛。空气紧绷绷的,似乎稍一用力,一般东西都将顿时土崩瓦解。
胤禛终于明白过来那种不祥的预感来自何处。
就算所有人都死了,这个秘密也得永远沉埋。这一念头一出现,便已伸出长臂死死抓住了他意识的根。于是,他像预演了成百上千次似的将心疼和愤怒通时揉进眼底,伸手将年世兰搂进了怀里。
年世兰的双手紧紧将他抱住,带着护甲的指尖扣进他脊背,仿佛抓在时间墙壁上的手指。
她在胤禛看不到的地方挑起丝恶劣的笑意,顺势放声痛哭了起来。
胤禛听着她哽咽得语不成句却还是试图讲清发生了什么,只觉胸口有团硬邦邦的空气,就好像囫囵吞进了一块雨云。心底却有另一道声音始终提醒着他此事的不寻常,让他头疼欲裂。
他想得入神,便久久没有出声。年世兰眼中蔓延开浓重的惊骇,挣扎着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她颤抖着问,“皇上怎么不说话?”声音空无缥缈,“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若否,难道那年白露,只有臣妾一个人的悲伤,是真的吗…”
她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前襟,看上去那般无防无备易损易伤。胤禛正欲将方才电光火石间自已在心中算计了数遍的措辞说出口,却见她像是恸极了似的阖眼晕了过去。
这就是宜修所知道的全部。并不怎么细节,却足以让她看透其中关窍。联想到今日早朝后胤禛颁布的几道事关后宫的旨意,年世兰此局到底是大获全胜。
谎称端妃借肃喜之口说出当年王府那碗落胎药的真相,再浅不过的算计,却一除肃喜,二废端妃,最后,替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挣得了个亲王的尊位。
胤禛未必不知道那是一场戏,他甚至可能怀疑幕后之人是自已…想到这里,宜修垂眸鬼魅一笑。可他再怎样怀疑在当下都只能矢口否认,只因现在的年羹尧还有用,只因刚处于雍正元年的他对着年世兰仍要让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昨夜那人晕倒这一出,倒是着实高明,若是…
宜修翻飞的思绪忽然被一道清婉的声音打断,她猛地抬眸朝台下看去,印入眼帘的便是前世如跗骨之蛆般纠缠着自已的那张脸。
一切一如前世般铺陈。宜修漠然看着甄嬛在乌雅·成壁和胤禛的凝视下毫不怯场的模样,才恍觉原来抛却对胤禛的执念之后,就连前世最恨的人,也可以显得这般无足轻重。
宜修于是自然而然地对眼前这些陈词滥调失了兴味。她咽下了本来打算在甄嬛吟出“嬛嬛一袅楚宫腰”后脱口而出的嘲讽,借口身子实在不适,未等胤禛反应过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甄嬛也好,沈眉庄也罢,甚至安陵容亦是,留着又有何妨。不过都是可怜人,逆不了她和年世兰的棋局,真要说起来,她倒当真好奇若她们这次什么都不让,这些故人又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宜修毫不意外地在宝华殿找到了年世兰。
香炉内的烟聚拢又散开,笼着捧长久安息在真实与虚无之间的情感所释放的特有芳香。
年世兰伫立在佛前几乎纹丝不动,那样子叫人无端联想起潮水刚退的石子路。
宜修抬手挥退了周围侍奉的宫人,轻声叹了口气,提步上前虔诚地奉了三炷香。她又想起了自已的孩子。自已和她,原是一直都为通样的事所苦。
年世兰侧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睛仿佛是什么风都吹不到的石荫下一泓深邃的泉水,那儿一切都静止不动,一片岑寂。
“我该劝你放下。可细想来却并没有什么立场去劝你,毕竟直到今日,我自已亦从未放下。”宜修像倾听什么细微声响似的悄然闭上眼,仓皇掩去了瞳孔中叫人心颤的哀伤。
年世兰低低笑出声,从腹底轻柔地吐出两个字来。“福惠…”
原来,这就是她替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取的名字吗。宜修衣袖下的柔荑死死嵌进掌心,那痛感让她心口的滞涩稍缓。她又想起胤禛那道圣旨上的名字。弘昭,瑞亲王弘昭。
若是他活了下来…若是弘晖还活着…他们也许会是最好的兄弟。
只可惜,绢写黑诗无限恨,夙兴夜寐枉徒劳。
她抬手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滚落的泪水,却听年世兰幽幽开口,声音执拗温厉,“福惠在这儿。”然后,年世兰走到宜修身边拉起她的手,稳稳地放在了她心口的位置,“弘晖也在这儿。”
就像l内有棵树在伸根展芝茁壮生长并强行扩张,从而压迫五脏六腑、肌肉皮骨。宜修定定地望向她含泪的双眸,那里盛着仿佛要将所有情感吞噬的微笑。良久,她释然地摇了摇头,放声笑了起来,“你就是这样蛊得那个人下旨将端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延庆殿的?重来一次,你这话术长进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年世兰似乎对她这般破坏气氛的行为很是不记,施施然放开了她的手,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对付他哪里需要什么话术。他本就心虚得紧,只消把这事儿捅出来,不管真假总是有人要被牺牲的。”
“更何况…”想到昨日养心殿的眼线回报的齐月宾的表现,年世兰眸色黯了黯,出口的话含了丝不易察觉的慨然,“齐月宾抵死不认,肃喜为了自保势必会反咬她一口的。届时无论是不是她让人散布的消息,到最后都只能是她了。”
宜修挑了挑眉,啧啧叹道:“也就你胆子大,敢就这样把肃喜送去慎刑司。里头是你的人,还是辅国公府的人?”
年世兰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忽然想起养心殿的人说,在被带走之前,齐月宾只说了一句话。她说,“今日,是臣妾这么多年来最欢喜的一天,因为我,终于可以不用醒来了。”
重来一次,对于这般痴情,年世兰已然不知该作何感想。于是,她将这话像玩笑似的分享给了宜修听,然后在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眼宝华殿内供奉的那座佛像。
金佛不语,依旧悲悯地俯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