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什么?!”林秀猛地扬起脸,脖颈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底未散尽的屈辱和新燃的怒火交织,烧得眼眶通红滚烫。
指甲死死嵌进门槛那粗糙、带着裂纹的木头里,抠得指尖生疼,留下几道刺目的白印。
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硬挤出来的,带着磨砺过的沙哑和几乎要噬人的恨意:“她——凭——什——么?!”“嘘!小声点儿!”赵寡妇吓得脖子一缩,干瘦的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慌忙扭头,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方向,确认那瘟神确实走远了,这才把身子弓得更低,凑到林秀耳边,气息压得又轻又急,带着一股子浸透了骨子的认命和无奈:“凭啥?我的好妹子,你小声点!人家男人是咱村的民兵队长,那腰杆子挺得笔直,腰里常年别着家伙呢,是能动真格的!再说她那个姐夫,听人嚼舌根,是公社的副书记!副书记啊!你想想,那手能伸多长?这靠山,硬得跟咱后山那块老石头疙瘩似的,谁敢拿脑袋去碰?不要命啦?”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后怕:“就说上个月,北头老刘家那个铁匠媳妇,多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就因为手里攒了点钱想给孩子扯块布做新衣裳,被王桂兰三天两头上门闹,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非说人家搞投机倒把,要批斗、要没收!那口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大白天,‘噗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村口那口老井里……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得看不出模样了……”说到这里,赵寡妇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色白了几分,又飞快地睃了眼四周,仿佛王桂兰随时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
林秀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像是数九寒天的冰水顺着脊梁骨缝猛地灌了进去,从脚底板一路冻到天灵盖,连指尖都变得冰凉麻木。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原来,这里真的不是讲道理、讲律法的地方,权势就是一把能杀人的刀。
王桂兰那张刻薄的脸和刘铁匠媳妇泡得发白肿胀的脸在她眼前交替闪过,她猛地意识到,那句“不讲情面”绝不是随口恐吓,而是悬在她和孩子们头顶上,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娘……”炕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带着病后的沙哑,“我饿……”这声音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林秀的愤怒和恐惧,将她拉回现实。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奔进昏暗的屋内。
炕上的铁柱醒了,烧退了不少,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睛有了些神采,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神里满是依赖和渴望。
“哎,娘在!娘这就给铁柱做香香的饭!”林秀胡乱抹了把脸,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强撑着挤出个笑脸。
她转身,意识沉入空间,迅速抓了一小把细白的挂面,又飞快摘了几片碧绿鲜嫩的青菜叶子。
灶房里很快飘出寡淡却诱人的香气。
当一碗热气腾腾、飘着几星油花和翠绿菜叶的清汤面条端到炕边时,铁柱的眼睛倏地瞪圆了,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响。
“慢点,刚出锅,烫!”林秀挨着炕沿坐下,看着儿子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吃得又快又急,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又酸又软地拧着,疼得厉害。
旁边的小花默默地端着自己的小碗,只小心翼翼地喝着碗底那点面汤,把面条一根根都留给了弟弟,她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眼神怯怯的,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懂事。
林秀看在眼里,心口一窒,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肉里:她一定要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再也不受这份罪!“林妹子……”门口,赵寡妇的身影去而复返,她犹豫地搓着手,目光落在铁柱的碗里,欲言又止,“你家这……这细面……”林秀放下碗,转过身,目光清亮而坚定地迎上赵寡妇探究的视线,截断她的话:“赵姐,别的先不说,您信我不?”赵寡妇被她这直接的问话弄得一愣,对上林秀那双黑白分明、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迟疑了片刻,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肯定:“姐信你!”林秀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成。
今晚您啥也别做,带上锁门,上我这儿来吃饭。
我有要紧事,想跟您好好商量商量。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破旧的土屋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
林秀借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空间里取出的细玉米面掺上剁碎的野菜,又小心地剜了一小勺凝白的猪油下锅。
随着“刺啦”一声,一股久违的油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叫唤。
旁边的小锅里,白米混着玉米碴子熬煮的稠粥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米粒开花,汤汁浓稠。
饭菜端上桌时,赵寡妇的眼睛都直了。
那碗拌了猪油的野菜玉米面,色泽金黄,点缀着翠绿,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稠粥更是实在,几乎看不到多少水分。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玉米面放进嘴里,那带着油荤的香糯口感让她猛地一怔,随即眼眶就红了,扒饭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吃到一半,她放下碗筷,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哽咽:“林妹子,这、这比过年吃的都好……”林秀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怜悯,等她情绪稍稍平复,才用筷子轻轻拨动着碗里粘稠的米粥,仿佛只是随口闲聊般,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赵姐,这饭菜有油水就是香……对了,咱村附近,有没有什么河沟能摸着几条小鱼的?给孩子们换换口味也好。
”“摸鱼?!”赵寡妇刚缓和下去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手一抖,筷子“啪嗒”掉在了炕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压低声音,做贼似的飞快朝黑漆漆的门外瞥了一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凑近林秀,声音又急又惧,还带着颤:“我的老天爷!林妹子,你可千万别动那个心思!特别是村东头,那条叫‘断肠’的溪!听听这名儿就瘆人!”她一把抓住林秀的手腕,冰凉的手指用力得有些发疼,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那溪里的鱼,邪性得很,碰都碰不得!谁吃了谁家绝户!这不是我瞎编排,真事儿!就前年,老张家那个二愣子,年轻气盛不信邪,仗着水性好,天黑透了偷摸下水,就抓了两条巴掌大的黑青鲫鱼,看着肥得很……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天夜里,就听他家院里鬼哭狼嚎,那小子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说是肠子像被无数把小刀子在里面来回地绞,活活疼了一宿!天蒙蒙亮,人就硬挺挺地僵了!哎哟喂,那死相……啧啧,吓死个人!”林秀心头微凛,面上却依然平静,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溪水呢?我瞅着挺清亮的,也没见发浑,平时有人去挑水吃用吗?”“吃?!哪个不要命的敢喝那断肠溪的水!”赵寡妇像是听到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事情,眼睛瞪得溜圆,连连摆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林秀的耳朵在耳语,气息都带着凉意,“那水怪得很!看着是清亮见底,可你仔细瞅瞅,连咱村里那些渴得哞哞叫的老黄牛,宁愿多走几里地去老井那边排队,都不肯到那溪边低头喝一口!村里老人都说…都说那溪里头阴气太重,沉着个淹死的年轻女鬼,一头乌黑长□□在水里,专等着拖年轻力壮的男人下水……给她当替身……”说到最后,赵寡妇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抱着胳膊搓了搓,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仿佛那冰冷的女鬼就在门外窥伺。
林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思索。
在那个她曾经生活的时代,多少所谓的“鬼域邪水”,最后都被证明不过是蕴藏着特殊矿物质或天然气的资源地,只是蒙昧年代的人们无法解释,便附会了鬼神之说。
这断肠溪,恐怕也是如此。
夜深了,两个孩子早已沉入梦乡,呼吸声均匀而绵长。
确认他们睡熟,林秀心念微动,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熟悉的奇异空间。
冰冷的墙壁上,柔和的光芒勾勒出新的字迹,比之前更加清晰:【种植区已解锁】【当前作物:速生白菜(3天成熟)】旁边还有一行稍暗的字样:【医疗区待激活:需救治3人】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多出来的一个粗布小袋上,伸手触碰,指尖能清晰感觉到里面细小、坚硬的颗粒——是白菜种子。
速生……三天就能成熟……一个念头如微弱的电光,骤然划破她脑海中赵寡妇惊惧的面容和关于“断肠溪”的恐怖描述。
村民们怕那鱼,怕那水,怕那虚无缥缈的女鬼和所谓的诅咒……林秀攥紧了那小袋种子,布料的粗糙感和种子的坚实感异常真切。
既然恐惧源于未知和迷信,那她就用事实来打破它!这个想法近乎疯狂,带着巨大的风险,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孩子,为了生存,也为了……改变这个被贫穷和愚昧禁锢的村庄。
她深吸一口气,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底逐渐清晰、坚定。
就从这断肠溪开始,从那人人避之不及的“邪鱼”开始。
窗外,一弯细细的新月无声无息地爬上夜空,清冷的银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夜色静谧,却不知这小小的土屋之内,一个打破禁忌的决定,即将给这个沉寂已久的村庄,掀起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