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再次醒来时，是被一种极其原始而强烈的生理需求唤醒的——饥饿。
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粗暴地拧绞，空荡荡的灼烧感伴随着一阵阵虚弱的痉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正处于极度营养不良的状态。比之前实验室熬夜后饿过头的感觉要凶猛十倍、百倍。
天光从茅草屋顶和土墙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昏暗的屋内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他躺在茅草铺上，身上盖着一件硬邦邦、带着浓重体味的破旧麻布片。他花了几秒钟才重新确认自己的处境——不是噩梦，是冰冷残酷的现实。西汉末年，贫困孤儿，濒临饿死。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粗重而虚弱的呼吸声。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是手臂。比昨天多了些许力气，但依旧酸软无力。他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头晕耳鸣，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气。
环顾四周，这土屋比昨晚模糊一瞥时更加破败。家徒四壁这个词有了最直观的诠释。除了他身下的茅草铺和角落里那个熄灭的火塘，几乎看不到任何像样的家当。一个歪歪扭扭的破旧木架子上放着几个黑黢黢的陶碗陶罐，墙壁上挂着几件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衣物，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霉味、土腥味和淡淡腐败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瘦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是个七八岁模样、面黄肌瘦的小男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枯黄头发，穿着几乎无法蔽体的破麻衣，一双大眼睛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突出，正怯生生又带着点好奇地望着他。
看到林凡坐起来了，小男孩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缩回头去，但没过几秒，又慢慢地探了出来，小声嚅嗫道：“林…林凡哥…你醒了？”
林凡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疼痛，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水……”
小男孩愣了一下，似乎听懂了，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破边的陶碗，里面装着半碗略显浑浊的冷水，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递到林凡面前。
林凡也顾不得许多，接过碗，贪婪地小口啜饮起来。冷水带着土腥味和一丝说不清的异味，但此刻无疑是甘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里的灼痛。
“谢谢……”喝完水，林凡感觉稍微好了点，尝试着用记忆碎片里那种略显拗口的方言道谢，声音依旧沙哑。
小男孩似乎有些害羞，摇了摇头，小声说：“七叔公让我看着你点……”说完，就又缩到门口蹲着去了，不时偷偷瞟他一眼。
林凡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胃里因为冷水而暂时压抑、但很快又卷土重来的饥饿感，心中一片冰凉。
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告诉他，所谓的“七叔公”是族里辈分较高的长者之一，也是昨天主张抬他回来的人之一。但这个“族”，在连年天灾（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遮天蔽日的蝗虫）和沉重赋税的双重压榨下，早已凋敝不堪，家家户户都挣扎在死亡线上。救助他，意味着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要再分出一份。
那份温米汤，可能就是某个家庭一天的口粮省下来的。
正想着，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正是昨天记忆中那个被称为“七叔”的汉子，他手里端着一个小陶碗，碗里是比昨天更稀薄的一点粥水，几乎能照见人影，上面飘着几片看不出种类的野菜叶子。
“娃儿，能坐起来了？老天爷开眼……”七叔的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意，将碗递过来，“快，趁热喝了点。没啥好东西，吊吊命。”
林凡接过碗，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陶碗的粗糙和那点粥水微不足道的温度。他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东西，又抬头看看七叔那张因长期饥饿而显得焦黄愁苦的脸，以及他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麻衣。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小口小口地，几乎是数着米粒和菜叶，将那碗温热的稀粥喝了下去。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但远未满足。
“七叔……”林凡放下碗，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一些，“村里……大家都吃这个？”
七叔叹了口气，蹲在火塘边，摸出一块燧石和一根干柴，笨拙地尝试打火，火星零星溅起，却很难引燃那看起来并不太干的柴火。
“有的吃就不错了。”他头也没抬，声音沉闷，“去年蝗虫过境，颗粒无收。今年开春又旱，地里苗都出不好……官府的税赋却一点没见少，豪强家的租子更是要命……能啃树皮吃观音土活到现在，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他顿了顿，终于点燃了一小撮引火绒，小心地吹气，让火苗慢慢变大，添了几根细柴。
“你病糊涂了？这些都不记得了？”七叔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林凡一眼。
林凡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掩饰道：“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
七叔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追问，只是看着那微弱的火苗，眼神空洞：“省着点吃，熬一天是一天吧……盼着老天爷能下场雨，秋后或许能有点收成……”
林凡沉默地看着那跳跃的小火苗，又看了看手里空空如也的陶碗。
理科生的思维开始本能地运转起来。
饥饿……粮食短缺……
他的专业知识里，没有
immediate
的农业增产方案。杂交育种？转基因？需要时间、设备、专业场地，在这里全是天方夜谭。
但他的知识储备远超这个时代。物理、化学、生物、工程……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理论和应用，是否能找到一条活路？
改良农具？他现在虚弱得连锄头都挥不动。
兴修水利？需要人力、组织、规划。
寻找新的食物来源？野外求生知识他有一些，但这片土地上的植被他几乎不认识。
一个个想法冒出，又被现实条件迅速否决。
首先，他需要恢复体力。没有健康的身体，一切宏图伟略都是空谈。
其次，他需要更仔细地观察这个村庄和周边的环境，了解可用的资源。
最后，他需要取得这些村民的信任，至少是部分人的信任。单打独斗，在这个时代死路一条。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下一顿饭在哪里。
林凡抬起头，目光透过破败的门框，望向外面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和同样灰黄的土地。
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这些救助了他的、同样在苦难中挣扎的乡亲们，一起活下去。
第一个目标：找到办法，让下一碗粥，能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