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醒来。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空气里弥漫着人类病痛和死亡的气息,让我极度不适。
是在……医院?
我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回笼,是酒吧包厢里沈聿冷漠的脸,林曼儿得意的笑,还有那撕心裂肺的蜕皮之痛。
“你醒了?”一个略带熟悉的男声响起。
我偏过头,看见江澈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穿着白大褂,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江澈,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也是沈聿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性格温和,医术高明,且……似乎隐约知晓我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你同事送你来的。”江澈解释道,“他们在酒吧后巷发现你晕倒在那里,身上……有些异常。他们不敢声张,就直接送到了我这里。”
异常?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查看自己的身体。
“别动。”江澈按住我,“你在发高烧,虽然现在暂时稳定了,但身体非常虚弱。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为凝重:“青梧,你后背……是怎么回事?那不像普通的皮肤损伤。”
我闭上眼,心沉了下去。
还是被发现了。在那种情况下昏厥,我根本无法维持完美的幻形。恐怕……蜕皮的迹象已经显露。
“江澈,”我睁开眼,声音沙哑,“帮我个忙。别告诉沈聿。”
江澈皱紧眉头:“你们又吵架了?他那天急匆匆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见过你,语气很糟糕,我告诉他你没来过我这里。青梧,你到底……”
“什么都别问。”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帮我办理出院,我必须立刻离开。”
我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完成最后的蜕变。留在医院,太危险了。
江澈沉默地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好。我不问。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离开!”
“我必须走。”我态度坚决。
最终,江澈拗不过我。他亲自替我办理了出院,并开车将我送回了我和沈聿的公寓楼下。
“谢谢。”我下车,步履依旧虚浮。
“青梧,”江澈叫住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如果……如果需要帮助,随时找我。另外……沈聿他……”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保重。”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公寓大楼。
公寓里冰冷、空荡,和我离开时一样。沈聿没有回来过。
也好。
我反锁了客房的门,拉紧所有窗帘,彻底隔绝外界。然后,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毯上。
最痛苦的阶段来临了。
新旧皮肤彻底分离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我蜷缩在黑暗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汗水浸透了地毯,那都是冰凉的。
我仿佛又变回了那条在岩缝中艰难挣扎着蜕去旧躯壳的小蛇,脆弱,无助,只能依靠本能苦苦支撑。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终于从那场酷刑中挣脱出来,勉强恢复一丝清明时,我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沈聿暴躁的吼声。
“阮青梧!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竟敢不接电话?还敢关机?齐老板的合同黄了!你知不知道那对我多重要?!”
“你是不是存心报复我?给我滚出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指责,仿佛所有错误都在于我。
我用尽力气,爬到门边,艰难地打开反锁。
门猛地被推开。
沈聿带着一身戾气站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那滔天的怒火。
“阮青梧!你……”他的怒骂在看清楚屋内情形时,戛然而止。
客房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窗帘紧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腥甜气息。
而我,狼狈不堪地趴在地毯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露出的脸颊和脖颈苍白得透明,头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额角。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幅景象,愣住了。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
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却猛地被地毯上某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我刚刚艰难蜕下的、最内层的一小片软皮,呈半透明的莹白色,带着极淡的金色细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而奇异的光泽。
这是我身上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蕴含着我的本源精气。
我心中大惊,想要伸手去拿回来,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沈聿的眉头死死拧紧,他蹲下身,带着一种极度厌恶和疑惑的表情,用指尖极其嫌弃地捻起了那一片软皮。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声音里充满了鄙夷,“阮青梧,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弄得屋子里一股怪味!脏死了!”
“不……别碰……”我发出微弱的气音,心脏因恐惧而剧烈收缩。
那是我的……命门……
可他根本听不进去。
他捏着那片软皮,站起身,脸上充满了被“欺骗”、“愚弄”后的愤怒(他以为我故意装病博同情),以及对我“弄出”这种“恶心”东西的本能反感。
“就因为那天说了你几句,你就故意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来恶心我?还弄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冷笑起来,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伤害性,“阮青梧,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倒胃口了!”
说完,在我绝望的目光中,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窗边,刷啦一下拉开窗户!
寒冷的北风瞬间灌入,我冷得浑身一颤。
“你不是喜欢装神弄鬼吗?”他回头,对我露出一个极其残酷的冷笑,“我帮你毁了它!”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极其厌恶地,将手中那片关乎我性命的、莹白的软皮,扔出了窗外!
寒风瞬间卷着它,飘摇着,坠落下去,消失不见。
“不——!!!”
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扑过去,却重重摔倒在地!
胸腔里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炸开!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片软皮的离去,彻底碎了!
喉头一甜,我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鲜血落在深色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暗红的痕迹。
内丹……碎了。
因为失去了最后一丝本源精气的维系,那本就带有裂痕的内丹,终于彻底崩溃。
力量如同退潮般从我体内飞速流逝。体温开始不可逆转地下降,视野迅速变得模糊黑暗。
我趴在地上,最后看到的,是沈聿那张写满了震惊、错愕、甚至闪过一丝慌乱的脸。
他似乎被我吐血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地想上前。
可是,太晚了。
沈聿。
你终于,彻底毁了我。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我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沈聿大概从未见过我那般惨烈的模样。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我口中涌出,止都止不住,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衬衫,和他昂贵的波斯地毯。
我的身体冷得吓人,不是平日那种温凉,而是一种趋于死寂的、毫无生气的冷。
他脸上的愤怒和厌恶终于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取代。
“阮青梧?阮青梧!”他冲过来,试图抱起我,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没有任何回应,像一具破碎的、逐渐冰冷的玩偶。
他疯了似的拨打急救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嘶吼。
救护车很快来了,医护人员将我抬上担架。
一路上,他死死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那双总是盛满傲慢和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孩童般的恐惧和无措。
“救她!无论如何救活她!多少钱都可以!”他在抢救室外,对着江澈和一群专家咆哮,眼角赤红,风度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