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的晚上,县城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工厂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宋仁投蹲在仓库里,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正盘点着新到的一批螺栓。手电筒的光有点晃,照在生锈的零件上,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这几天,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宋小宝砸窗户的事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他白天跟着老周学打磨,晚上就留在仓库里加班,想让自已忙起来,忘了那些糟心事。可一停下来,宋小宝嚣张的脸、破碎的窗户、张叔气得发白的脸就会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恨不得立刻冲回村里,跟宋小宝拼个你死我活。
“仁投,还没下班呢?”仓库门口传来张叔的声音,他手里拿着一件军大衣,走了进来,“外面下雨了,天凉,穿上点,别冻着。”
宋仁投站起身,接过军大衣披在身上。大衣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是张叔身上的味道,让他心里稍微暖了一点。“谢谢张叔,还差最后一箱就盘点完了。”
张叔点点头,走到他身边,看着堆得整整齐齐的零件,叹了口气:“这几天辛苦你了,宋小宝那事,别往心里去。我已经托人跟他爸打过招呼了,他不敢再来闹事。”
宋仁投低下头,手里的手电筒晃了一下,照在地上的一滩雨水上。那雨水是从仓库的破窗户里漏进来的,积了一小滩,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张叔,我不是怕他,我是气不过。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凭什么砸你的工厂?”
张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仁投,你知道吗?你爸妈刚认识我的时侯,我还是个小混混,整天跟着人打架斗殴,差点进去。是你爸拉了我一把,给我找了工作,还帮我还了赌债。你妈也总是劝我,说人要走正路,不能一辈子浑浑噩噩。”
宋仁投抬起头,看着张叔。他很少听张叔提起爸妈的往事,心里有点好奇。
“你爸妈都是好人,心善,仗义。”张叔的眼神有点恍惚,像是在回忆过去,“那时侯,村里谁有困难,他们都会帮一把。你爸开超市,从来不会缺斤短两,对老客户还总是多给一点。你妈更是,邻居家的孩子没人带,她就帮忙看着,谁生病了,她就熬了粥送过去。”
宋仁投的眼睛有点红。他记得,小时侯邻居家的李奶奶生病了,妈妈每天都去给她熬药,熬了整整一个月。那时侯他还不懂,问妈妈为什么这么累,妈妈说:“远亲不如近邻,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可好人没好报啊。”张叔突然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得像雨打在铁皮上,“你爸妈那场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
“什么?”宋仁投手里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光在地上乱晃,“张叔,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叔蹲下身,捡起手电筒,关掉,仓库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破窗户,投下一点昏黄的光。“仁投,你别激动,听我说。”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宋仁投从未听过的严肃,“你爸妈出事的前一天,还跟我通了电话,说要去镇上进货,顺便跟我商量一下,想把超市扩大一点,再雇两个人。他们还说,等你放暑假了,就带你去县城玩,让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糖葫芦。”
宋仁投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抓住张叔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张叔,你快说,车祸不是意外,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天他们根本就不该走那条路。”张叔的声音有点沙哑,“镇上进货,走大路只要半个小时,可他们出事的那条小路,要绕一个多小时,而且路不好走,平时根本没人走。我问过当时跟你爸妈一起进货的王老板,他说你爸本来是想走大路的,可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说大路在修路,不通,才改走小路的。”
“修路?”宋仁投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后来问过村里的人,他们说那天大路根本就没修路!”
“对,就是没修路。”张叔点点头,“所以那个电话有问题。还有,你爸妈的车,是刚买了不到半年的新车,刹车什么的都是好的,怎么会突然失控冲下山坡?我托人问过修车的师傅,他说那辆车的刹车好像被人动过手脚。”
“刹车被人动过手脚?”宋仁投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他想起爸妈出事的那天,天阴沉沉的,他在家里等爸妈回来,可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警察的电话,说爸妈出了车祸,当场就没了。
他想起那天警察跟他说,车祸是意外,因为下雨路滑,车子失控了。他想起宋富贵当时假惺惺地来安慰他,说要帮他处理后事,还说爸妈走得很安详。他想起刘翠花在一旁哭哭啼啼,说以后会好好照顾他,可转头就开始打超市和房子的主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电话是假的,修路是假的,车祸是假的!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张叔叹了口气,“你那时侯还小,我怕你受不了。而且我没有证据,不敢乱说。我想等你长大一点,再告诉你,让你自已让决定。可现在宋富贵和宋小宝这么欺负你,我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了。你爸妈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得查清楚,为他们讨回公道。”
宋仁投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张叔的手上,滚烫滚烫的。他一直以为爸妈的死是意外,虽然难过,可也只能接受。可现在张叔告诉他,爸妈的死可能是人为的,他心里的愤怒和悲伤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是谁?”宋仁投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磨,“是谁干的?是不是宋富贵?是不是他?”
张叔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他的沉默,就是一种答案。
宋仁投猛地站起身,朝仓库外冲去。雨还在下,打在他的脸上,凉得刺骨,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证据,找爸妈车祸不是意外的证据!
“仁投,你去哪?”张叔赶紧追上来,拉住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找证据?”
“我去我住的地方,我记得我爸妈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他们的新闻剪报和一些单据。”宋仁投的声音发抖,“我要找出来,我要看看有没有线索!”
张叔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知道拦不住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伞,递给宋仁投:“拿着伞,别淋感冒了。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进雨里。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路上没有行人,只有路灯的光在雨里晕开,像一团团模糊的黄雾。
宋仁投的住处就在工厂后面的小隔间里。他打开门,屋里的灯很暗,只有一个15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他冲到床底下,拉出一个旧木箱——那是爸妈留给她的,里面放着他小时侯的照片、爸妈的工作证,还有一些重要的单据。
他蹲在地上,双手发抖地打开木箱,在里面翻找着。张叔站在他身边,帮他打着灯。
“找到了!找到了!”宋仁投突然喊起来,手里拿着一叠泛黄的报纸剪报。那是爸妈出事之后,他从村里的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车祸的报道。
他把剪报铺在地上,一张一张地看。其中一张报纸上,有一张车祸现场的照片,照片里的车翻在山坡下,已经变形了,旁边围着几个警察。照片下面的文字写着:“昨日,宋家村村民宋某某夫妇驾车前往镇上进货,途中因下雨路滑,车辆失控冲下山坡,不幸身亡。警方初步判断为意外事故。”
另一张剪报上,有一段采访,采访的是当时路过的一个村民。村民说:“我当时看到那辆车开得很快,突然就往山坡下冲,好像刹车失灵了一样。”
“刹车失灵!”宋仁投的手指指着那段话,声音发抖,“张叔,你看,刹车失灵!这跟你说的一样,刹车被人动过手脚!”
张叔蹲下身,仔细看着那段话,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还有,你看这张照片,车子的刹车痕迹很奇怪,不像是正常失控的痕迹,倒像是有人故意踩不住刹车,才留下的断断续续的痕迹。”
宋仁投凑过去看照片,果然,地上的刹车痕迹歪歪扭扭的,断断续续的,不像正常失控时留下的长长的痕迹。他以前太小,看不懂这些,现在长大了,又听张叔说了那些话,才觉得这里面全是疑点。
“还有这个。”张叔指着另一张剪报,“这上面说,你爸妈的车里,有一个手机,已经摔坏了,无法恢复通话记录。你还记得吗?你爸妈出事之后,宋富贵有没有提过手机的事?”
宋仁投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他只说帮我处理了爸妈的后事,还说爸妈的东西都在超市里,让我不要担心。现在想来,他肯定是把手机拿走了,销毁了证据!”
“很有可能。”张叔点点头,“那个打电话让你爸妈改走小路的人,很可能就是宋富贵,或者是他指使的人。他怕通话记录被查出来,所以就把手机拿走了。”
宋仁投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来,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看着地上的剪报,看着爸妈变形的车,看着那些模糊的刹车痕迹,心里的愤怒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原来,爸妈的死不是意外,是宋富贵干的!是他为了抢爸妈的超市和房子,故意动了刹车,又打电话骗爸妈改走小路,制造了这场“意外”!
“宋富贵!”宋仁投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充记了刻骨的恨,“我爸妈待你不薄,你竟然为了钱,为了财产,害死他们!你这个畜生!”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张叔赶紧拉住他:“仁投,你去哪?”
“我去村里,我去找宋富贵算账!”宋仁投的眼睛红得像要流血,“我要杀了他,为我爸妈报仇!”
“你冷静点!”张叔用力拉住他,“你现在去找他,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的。而且他跟王建国穿一条裤子,你去了只会吃亏,说不定还会被他反咬一口,说你诬陷他。”
“那怎么办?”宋仁投的声音带着哭腔,“难道就让他这么逍遥法外吗?我爸妈不能就这么白死啊!”
“不会的,不会白死的。”张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坚定,“我们现在有剪报,有这些疑点,只要我们找到更多的证据,比如那个打电话的人,比如动过刹车的修车师傅,就能证明宋富贵是凶手。到时侯,我们就能报警,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宋仁投看着张叔,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知道张叔说得对,现在去找宋富贵,只会自投罗网。他必须冷静,必须找到证据,才能为爸妈报仇。
“张叔,我听你的。”宋仁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愤怒和悲伤,“我会冷静下来,找证据。不管花多长时间,不管有多难,我都要找到证据,为我爸妈讨回公道。”
张叔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笑:“好样的,这才像你爸妈的儿子。别担心,有叔在,叔会帮你的。我们一起找证据,一起为你爸妈报仇。”
雨还在下,小隔间里的灯昏黄又温暖。宋仁投蹲在地上,把剪报一张一张地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里。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爸妈的脸。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复仇之路,不再只是为了夺回超市和房子,更是为了查清爸妈的死因,让宋富贵这个凶手,血债血偿。
这个雨夜,宋仁投一夜未眠。他坐在床上,抱着那个木箱,看着窗外的雨,心里一遍一遍地发誓: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真相,一定会让宋富贵付出代价。我不会让你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绝对不会!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了一点鱼肚白。宋仁投站起身,打开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看着远处的日出,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怯懦,只有坚定和冰冷的决心。
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有张叔的帮助,有爸妈的在天之灵保佑,还有这些充记疑点的剪报,这些都是他的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今天,他还要继续上班,继续攒钱,继续学本事。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让的每一件事,都有了新的意义——为了爸妈,为了真相,为了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