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宋仁投裹了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还破了个洞，寒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要去爸妈的超市拿点东西——昨天从家里出来时太急，只带了身上这一套衣服，还有爸妈的遗像。现在天越来越冷，他得去拿件厚毛衣，再找几样常用的日用品，比如妈妈织的围巾，爸爸留下的那只旧牙刷。
走到超市门口，就看见宋富贵的小舅子李三靠在门框上抽烟，嘴里叼着烟卷，眯着眼打量来往的人。李三是宋富贵找来看着超市的，自从上次闹过之后，宋富贵就没让宋仁投再碰过超市的钥匙。
“哟，这不是仁投吗？来干嘛？”李三看见他，把烟蒂往地上一吐，故意伸出腿挡住门，“超市现在归我姐夫管，你可不能随便进。”
宋仁投皱了皱眉：“我来拿点我的东西，还有我爸妈留下的日用品。”
“你的东西？”李三嗤笑一声，“这超市里的东西现在都是我姐夫的，哪还有你的份？想要东西？得问我姐夫通不通意！”
宋仁投没理他，侧身就要往里走。李三伸手想推他，被宋仁投一把打开：“别动手动脚的，我拿完东西就走。”
李三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顿时火了：“好你个野种！还敢推我？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攥起拳头要打过来。
“住手！”超市里传来刘翠花的声音。她正坐在收银台后面嗑瓜子，看见外面闹起来，赶紧走出来，“三儿，别跟他一般见识，让他进去拿，拿完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李三不甘心地放下拳头，嘴里还骂骂咧咧：“要不是我姐拦着，我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宋仁投没跟他废话，径直走进超市。超市里人不少，都是来买年货的村民，看见他进来，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偷偷打量他，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仁投吗？怎么又来了？”
“听说昨天他跟宋富贵闹得挺凶，还录了王主任的音呢。”
“小声点，让宋富贵听见就麻烦了。这孩子也是可怜，爸妈刚走，二大爷就来抢家产。”
宋仁投假装没听见，径直走向货架最里面——爸妈的日用品都放在那里的小仓库里。他刚打开仓库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嚣张的脚步声。
“宋仁投！你给我站住！”
宋仁投回头，就看见宋小宝带着两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宋小宝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条名牌围巾，手里把玩着一个最新款的手机，那手机是宋富贵刚给他买的，花了好几千块，据说是用爸妈超市里的钱买的。
“你在这干嘛？偷东西呢？”宋小宝走到他面前，仰着下巴，一脸得意，“我爸说了，这超市里的东西现在都是我们家的，你要是敢拿一针一线，就是偷！”
“这是我爸妈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我拿自已的东西，不算偷。”宋仁投冷冷地说。
“你的东西？”宋小宝突然笑了起来，伸手就去抢宋仁投手里的仓库钥匙，“我爸说了，你就是个野种，我爸妈好心收养你，你现在还敢来抢家产？真是白眼狼！”
“你再说一遍‘野种’试试？”宋仁投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钥匙，指节泛白。
“我说你是野种！野种！野种！”宋小宝故意提高声音，引来更多人围观，“怎么？你还想打我？有本事你就动手啊！昨天你打我爸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周围的顾客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刘翠花也走了过来，站在宋小宝身边，尖着嗓子说：“大家快来看啊！这野种忘恩负义，爸妈刚走就来抢家产，还敢打长辈！现在又来超市偷东西，真是没良心！”
“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宋仁投咬着牙，尽量让自已的声音保持平静。他知道，现在不能冲动，宋小宝就是想激怒他，让他动手，到时侯宋富贵就能以“打人”为借口，把他抓起来。
“拿东西？谁证明这是你的东西？”宋小宝伸手推了宋仁投一把，“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拿一件东西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宋仁投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他看着宋小宝，心里的怒火在燃烧，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发作。他想起昨天录的王建国的录音，想起张叔说的“要攒实力”，他告诉自已，再等等，等他有了足够的实力，一定会让宋小宝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拿的都是我自已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还有我爸妈留下的一些小东西，这些跟你们没关系。”宋仁投说完，就转身走进仓库，开始收拾东西。
仓库里很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照得里面昏昏沉沉。货架上堆着一些滞销的商品，角落里放着爸妈以前用的旧箱子，里面装着他们的衣服和日用品。
宋仁投打开箱子，拿出一件妈妈织的灰色毛衣，毛衣很厚实，还带着淡淡的肥皂味，那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味道。他又拿出爸爸的旧棉鞋，还有一条妈妈织的围巾，这些都是他现在急需的。
他把这些东西放进一个布袋里，刚要转身离开，宋小宝就带着两个小弟冲了进来，堵住了仓库门。
“想走？没那么容易！”宋小宝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布袋，“把东西留下！不然今天别想踏出这个仓库一步！”
宋仁投紧紧攥着布袋，不肯松手：“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抢！”
“我就抢了，怎么着？”宋小宝用力一拽，布袋被扯破了一个口子，毛衣掉在了地上。宋小宝一脚踩在毛衣上，用力碾了碾，“你爸妈都死了，这些东西早就该是我们家的了！你一个野种，也配用这些东西？”
看着被踩脏的毛衣，宋仁投的眼睛瞬间红了。那是妈妈织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毛衣，他只穿了一次，妈妈就走了。现在，宋小宝竟然把它踩在脚下，还用那么恶毒的话骂他。
“你把脚拿开。”宋仁投的声音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就不拿开，怎么着？”宋小宝得意地笑着，又用力踩了几下，“有本事你打我啊！你不是挺能打的吗？昨天还打我爸呢，今天怎么不敢动手了？”
周围的顾客和邻居都涌到仓库门口，看着里面的情景。有人小声劝道：“仁投，算了吧，别跟他一般见识，忍忍就过去了。”
“是啊，宋富贵有王主任撑腰，你斗不过他们的，别吃亏了。”
“小宝，你也别太过分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一家人？”宋小宝回头瞪了那些邻居一眼，“谁跟他是一家人？他就是个野种！我们宋家没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说着，他转身又看向宋仁投，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宋仁投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仓库里回荡，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宋仁投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宋小宝。长这么大，爸妈从来没有打过他，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现在，宋小宝竟然当众扇了他一巴掌，还是在爸妈的超市里，在这么多人面前。
屈辱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脸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他看着宋小宝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看着刘翠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看着周围邻居们无奈又通情的眼神，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他真想一拳砸在宋小宝的脸上，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就像上次在灵堂里那样。
但他忍住了。
他想起了爸妈的遗像，想起了昨天录的录音，想起了张叔说的“要隐忍，要攒实力”。他知道，现在动手，只会让宋富贵抓住把柄，只会让自已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眼神冷得像冰，死死盯着宋小宝。
“这一巴掌，我记着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力量，“宋小宝，你给我记住，今天你对我让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加倍奉还。”
宋小宝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梗着脖子喊：“记着又怎么样？有本事你现在就来打我啊！我等着你加倍奉还！”
刘翠花也凑过来说：“就是！有本事你就动手！别在这说大话吓唬人！”
宋仁投没再理他们，弯腰捡起地上的毛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把其他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进破了的布袋里。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那些东西是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他背着布袋，径直朝仓库门口走去。宋小宝和他的小弟想拦他，被他冷冷的眼神一瞪，竟然没敢动手。
走到超市门口，宋仁投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记了爸妈回忆的超市。货架上的商品还是爸妈生前摆放的样子，收银台后面的墙上还贴着他小时侯画的画，画里是一家四口，笑得很开心。
但现在，这里已经被宋富贵一家霸占了。他们弄脏了妈妈织的毛衣，扇了他一巴掌，还骂他是野种。
宋仁投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为了爸妈，他必须站起来，必须夺回属于自已的一切。
他转身走出超市，寒风迎面吹来，吹在脸上的巴掌印上，火辣辣地疼。但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心里的疼，比脸上的疼要强烈一百倍，一千倍。
他沿着路边慢慢走着，路上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指指点点。他知道，他们都看见了刚才在超市里发生的事，都知道他被宋小宝扇了耳光，却不敢还手。
“那不是宋建军家的儿子吗？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听说被他二大爷家的儿子扇了一巴掌，都没敢还手。”
“唉，可怜啊，爸妈刚走，就被亲戚欺负成这样。”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宋仁投的心里，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默默地走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破布袋，里面装着妈妈织的毛衣，还有他对爸妈的思念，以及他对宋富贵一家的仇恨。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冬天的树枝像一双双干枯的手，伸向灰蒙蒙的天空。他想起小时侯，爸妈经常带着他在这里荡秋千，妈妈会把他抱在怀里，爸爸会在后面推他，笑得很开心。
那时侯的日子，多好啊。
可是现在，爸妈不在了，他成了孤家寡人，被亲戚欺负，被邻居议论。
宋仁投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上，瞬间结成了冰。
他抬手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宋富贵，刘翠花，宋小宝，还有王建国。
你们给我等着。
今天的屈辱，我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今天的巴掌，我会加倍地还给你们。
我不会再忍了，不会再让你们欺负我，欺负我爸妈。
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强到让你们害怕，强到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但又格外坚定。他知道，前面的路会很艰难，会有很多坎坷，但他不会退缩。
因为他的身后，有爸妈的目光在看着他。
因为他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这火焰，会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把所有欺负过他和爸妈的人，都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