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凳
“吱呀”
的刺耳响声在土坯房里回荡,好半天都没消散。
李有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了起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张氏已经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差点翻倒的木凳,看着凳面上晃荡的米汤碗,又看了看低头站在原地、肩膀还在微微发抖的李石,眼里的无奈更浓了。
“石娃子,有话好好说,踢凳子干啥?要是把碗摔了,娃今天就没热的喝了。”
李有德走过去,拍了拍李石的后背,声音尽量放得温和。他知道儿子心里委屈,家里条件不好,委屈了孩子,可眼下这情况,总不能真把捡来的李青再扔出去
——
那跟见死不救有啥区别?
李石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天光渐渐变成了淡蓝色,外面的雪似乎又下大了,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
“呜呜”
的响声,吹得炕席边角轻轻晃动。
张氏端起矮凳上的米汤碗,小心地吹了吹,碗沿的豁口处沾着一点米汤,很快就凉了,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她的手冻得发红,指关节有些肿大,那是常年纺线、干农活留下的痕迹,她看着碗里稀得能照见自已影子的米汤,又看了看炕上睁着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李青,心里软得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
“娃肯定饿坏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张氏说着,用勺子舀起一勺米汤,又放在嘴边吹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凑到李青嘴边,声音轻柔:“来,青娃,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李青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能闻到米汤淡淡的米香,虽然很稀,却带着烟火气的温暖。他确实饿了,从穿越到现在,除了冰冷的雪沫子,还没吃过一点东西,小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他微微张开嘴,正要喝那勺米汤,突然听见
“呼”
的一声风响
——
李石猛地从原地扑了过来,胳膊一扬,就要去打翻张氏手里的碗!
“凭什么给他喝?!”
李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倔强的愤怒,眼睛瞪得通红,脸涨得发紫,“咱们家的米是我跟爹下地种的,是娘纺线换的,他一个外人,凭啥占着咱们家的东西!”
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张氏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胳膊被一股力气撞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手腕一缩,身子往旁边侧,才堪堪躲开李石的手,可勺子里的米汤还是洒了大半,落在炕席上,湿了一小块,冒着淡淡的白气,很快就被冰冷的炕席吸走了温度,只剩下一圈深色的印子。
“你这孩子!”
张氏被李石的举动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碗
“哐当”
一声放在矮凳上,抬手就给了李石一巴掌。
“啪”
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响亮。
李石被打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他捂着脸,左边脸颊瞬间红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他愣愣地看着张氏,眼里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粗布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娘!”
李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不服气,“我去年想上学,跟你说想喝一口热米汤暖身子,你说家里没米,不给我熬!现在却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种喝!凭啥啊?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他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可眼泪却越抹越多。他想起去年冬天,村里的私塾先生来招生,他站在私塾门口,看着别的孩子背着布书包,手里拿着热乎的窝头,心里羡慕得不行。他回家跟张氏说想上学,张氏摸着他的头,眼圈红红的说家里没闲钱,也没多余的米给他熬米汤当早饭,让他再等等。他知道家里难,没再提,可每天干完活,都会偷偷绕到私塾窗外,听先生讲课,冻得手脚发麻也愿意
——
他也想认字,也想知道书里写的是什么,可现在,家里却要把仅有的米熬给一个外人喝,他怎么能不委屈?
张氏被李石的话戳中了心事,眼泪也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捂着脸,声音哽咽:“石娃子,娘知道委屈你了,可青娃他还小,他要是不喝这口米汤,说不定就活不下去了……
你是哥哥,懂事点好不好?”
“我不要当哥哥!我也不要懂事!”
李石跺着脚,哭得更凶了,“他是野种,不是我弟弟!咱们把他送走,把他送回雪坡去!”
李有德站在旁边,看着哭成一团的母子俩,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他走上前,想把李石拉到身边,可李石却使劲甩开他的手,跑到墙角,背对着他们,肩膀一抽一抽的。
“石娃子,你别怪你娘,是爹没本事。”
李有德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自责,“爹没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没让你像别的孩子一样上学,是爹的错。可青娃他也是条命啊,咱们总不能把他送回去冻死、饿死吧?等开春了,爹多去山里砍点柴,多去镇上帮几天工,一定给你熬稠稠的米汤,还送你去私塾,好不好?”
李石没说话,只是背对着他们,肩膀还在发抖。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只有李石的哭声和张氏的哽咽声,还有外面风吹过门缝的
“呜呜”
声。
李青躺在炕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也不好受。他能理解李石的委屈,也能l会张氏的无奈
——
这个家太穷了,穷得连一口热米汤都要争,可他们还是愿意收留他,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
他看着李石垂在炕边的衣角,那衣角上打着补丁,还沾着点泥雪。他想起刚才进门的时侯,看见炕头的小布包里,放着一小块用布包着的糖渣
——
那是李有德夫妇的小女儿李花,早上偷偷塞给他的,说让他留着当零食。李花才六岁,比李石小,却懂事得很,知道他是新来的,还特意把自已舍不得吃的糖渣给他。
李青伸出小小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李石垂在炕边的衣角。他把另一只手里攥了半天的糖渣递过去
——
那糖渣原本是一小块,被他攥了半天,又被l温烘着,已经化了一半,黏在他的小手指上,黄黄的一小团,还带着点微弱的甜香。
李石感觉到衣角被拽了一下,他愣了一下,慢慢转过身,看向炕上的李青。
李青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李石哭红的眼睛,又把手里的糖渣往他面前递了递,小嘴巴微微动了动,虽然发不出声音,却像是在说
“给你吃”。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透进来,刚好落在那一小块黏糊糊的糖渣上,泛着淡淡的光。那点甜在这个寒冷、贫困的土坯房里,显得格外珍贵,也像一缕暖流,慢慢融化着刚才的尖锐矛盾。
李石看着李青递过来的糖渣,又看了看李青那双清澈的眼睛,哭声慢慢小了下来。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接
——
那是他妹妹李花最喜欢的糖渣,李花平时自已都舍不得吃,现在却被这个小婴儿递给了他。
张氏也停止了哭泣,看着李青的举动,眼里露出了惊讶,随即又变得温柔起来。李有德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紧绷的嘴角也慢慢放松了些。
屋里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闷,风似乎也小了些,外面的雪还在下,可屋里却好像多了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