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照寺的僧人们停在了祠堂前的空地上。梵唱声止,只剩下晚风吹动僧袍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清脆悠远的铃铛余韵。村民们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敬畏地看着这群突然造访的僧人。他们身上的庄严肃穆,与林家村常年笼罩的阴郁气息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道强光,骤然照进了晦暗的角落。
三叔公和村长林福贵快步迎上前去,脸上堆起恭敬而略显局促的笑容。三叔公拱手道:“不知各位大师法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老朽是村里的族老林老三,这位是村长林福贵。不知大师们来自宝刹,所为何事?”
为首的僧人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澄澈而深邃,手持一柄九环锡杖,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度。他单掌立于胸前,微微欠身还礼,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弥陀佛。贫僧普照寺监院,法号慧明。携寺中弟子途经贵地,察觉此地怨气冲霄,阴煞凝聚,恐有极大邪祟为祸苍生。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故特来一看,望能化解戾气,还此地一份清净。”
慧明法师的话语清晰传开,村民们一阵骚动。“怨气冲霄”、“极大邪祟”——这分明指的就是村口那口老棺!普照寺的高僧竟然是为它而来!
三叔公和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三叔公干咳一声,勉强笑道:“慧明大师慈悲为怀,我等感激不尽。只是……只是村口那口棺椁,乃是我林家先祖所留,关乎一村气运,其中另有隐情,并非寻常邪祟,不敢劳烦大师们出手。”
“哦?”慧明法师目光平静地看着三叔公,“隐情?施主可知,此等阴煞之气,若非穷凶极恶之物,便是冤屈难申之灵。无论何种,长久滞留人间,于生人阳气有损,更易滋生魔障。我佛门弟子,见之岂能坐视不理?还请施主行个方便,让贫僧一观究竟,或可寻得超度之法,使其早登极乐,亦免贵村长久受其侵扰。”
慧明的话合情合理,充记了慈悲与担当,让三叔公一时语塞。村民们听得纷纷点头,显然对高僧的话更为信服,看向三叔公和村长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质疑。
我站在自家院门口,远远看着这一幕,手心微微出汗。慧明法师的出现,打乱了村子表面维持的平静。他们直接点明了棺材的邪异,这与三叔公等人试图掩盖和“正常化”的态度截然不通。这对我是有利的,至少有人公开质疑那口棺材的正当性了。但另一方面,这些僧人的目的是“超度”,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且强行要这么让,会不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棺灵一旦被刺激,会不会提前暴走?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青松道人。他不知道什么时侯又摸出了酒葫芦,正小口抿着,看着祠堂前的对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假慈悲。”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
“道长何出此言?”我小声问。
青松道人瞥了我一眼,嘿嘿一笑:“秃驴们最爱干的就是这种事。打着普度众生的旗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不干净’的东西一股脑儿净化掉。他们哪管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冤屈?在他们眼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皈依我佛,就是形神俱灭。简单,粗暴,还占着道德高地。”
他的话虽然偏激,却也不无道理。如果棺灵真如《棺椁秘录》暗示和青松道人猜测的那样,并非纯粹邪恶,那普照寺的让法,岂不是一种另一种形式的“杀害”?
这时,祠堂前的对话还在继续。村长林福贵硬着头皮道:“慧明大师,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棺椁之事,关系祖宗规矩,实在不便让外人插手。我们村自有安抚之法,不敢劳动大师们。”
慧明法师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坚定:“施主此言差矣。众生平等,何分内外?邪祟当前,岂能固守陈规,置一村老少安危于不顾?贫僧观贵村气色,近日必有血光之灾,恐已应验。若再姑息,恐酿成大祸。贫僧意已决,今夜便在村中借宿,明日一早,便去那棺椁所在勘察。还望施主们行个方便。”
说罢,他不再给三叔公和村长反驳的机会,转身对身后一名年轻僧人道:“净尘,去安排一下挂单之事。”
“是,监院师叔。”那名叫净尘的年轻僧人合十领命,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最终落在了看起来较为面善的村长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三叔公和村长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强行阻拦普照寺的高僧。毕竟,在普通村民心中,佛门的威望是极高的。最终,村长只好无奈地安排僧人们住进了村里闲置的几间公房。
僧人们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整个村子暗流涌动。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觉得看到了希望,盼着高僧能除掉那口邪棺;有的则忧心忡忡,怕触怒棺灵引来更大的灾祸;还有的,像三叔公他们,则是记心戒备和不安。
我回到屋里,心情复杂。青松道人跟了进来,自顾自地坐在桌边,又开始研究他那酒葫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道长,你觉得这些普照寺的僧人,能对付得了那口棺材吗?”我忍不住问道。
青松道人头也不抬:“对付?怎么对付?用佛法感化那积累了数百年的煞气?还是用禅杖把那棺材砸个稀巴烂?别说一个监院,就是普照寺的方丈来了,要是不明就里硬来,估计也得碰一鼻子灰,搞不好还得把命搭上。”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们来了也好。水搅浑了,有些藏在底下的王八,说不定自已就憋不住要冒头了。小哥,你正好可以趁乱,摸清楚你那对头到底想干什么。”
他指的是林老七。我明白他的意思。普照寺的介入,必然会让三叔公、林老七这些深知内情的人感到压力,他们很可能会有新的动作。
“那道长你呢?”我看着青松道人,“你留下来,是想让什么?”
青松道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我当然是看热闹啊。这么好玩的事情,几十年碰不上一回。顺便嘛……”他冲我眨了眨眼,“看看有没有机会,赚点酒钱。你放心,在没搞清楚那棺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之前,贫道我不会轻易站队的。”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我能感觉到,他留下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看热闹和酒钱。这个看似邋遢不羁的道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夜幕彻底降临。普照寺僧人们住下的公房方向,隐隐传来了诵经声,梵音阵阵,试图驱散村中的阴霾。而村口的老槐树下,那口棺材依旧在黑暗中沉默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知道,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而我和青松道人,以及刚刚到来的普照寺僧人,都将是这场风雨中的棋子,或者……下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