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道人的突然出现,让我像一只受惊的猫,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几乎要弹起来。荒草丛中,我们四目相对,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傍晚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莫测。
“你跟踪我?”我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带着冷意。这老道果然不简单,我自认行动已经足够小心,竟还是被他摸到了身后。
“非也非也。”青松道人晃了晃酒葫芦,慢悠悠地又抿了一口,才指着天空道,“贫道是跟着它来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只黑色的乌鸦,正绕着这片荒地上空盘旋,发出嘶哑的叫声,却迟迟不肯落下。
“乌啼煞聚,阴秽滋生。”青松道人收起酒葫芦,脸色稍微正经了些,“这地方怨气不散,鸟雀不栖,是块凶地。小哥你身上本就沾着不干净的东西,还往这种地方钻,是嫌自已命长吗?”
他的话点醒了我。的确,这片荒地给我的感觉,比老槐树下直接面对棺材时更让人不舒服,是一种黏稠的、沉淀已久的阴冷。我再次看向那堆灰烬和脚印,难道林老七在这里进行的,是比单纯诅咒更邪恶的仪式?
“道长知道这是什么?”我试探着问,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青松道人走上前几步,蹲在那堆灰烬旁,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看了看那些脚印,眉头微皱。
“焚烧的是混合了尸油、黑狗血和几种阴毒草药的符纸,看这灰烬成色和残留气息,时间不长,就在日内。至于这脚印……”他顿了顿,瞥了我一眼,“气息驳杂,带着一股子算计和惶恐的味道,看来你盯上的这位,心里有鬼啊。”
日内?那正是秀娟出事前后!林老七果然脱不了干系!
“他在让什么?”我追问道。
“不好说。”青松道人站起身,拍了拍手,“可能是养小鬼,也可能是更邪门的沟通阴灵的法子。目的嘛,无非是求财、害人,或者……达成某种见不得光的交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小哥,你们这村子,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一口百年老棺镇着,暗地里还有这种勾当,啧啧。”
他果然知道棺材的事!我心中凛然,这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敌是友?
“道长云游至此,究竟所为何事?”我直接问道。
青松道人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贫道嘛,自然是哪里有妖气,就往哪里钻。降妖除魔,维护世间……呃,顺便混口饭吃。”他摸了摸肚子,“说起来,这都快天黑了,肚子又饿了。小哥,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不如请贫道吃顿便饭?边吃边聊,说不定我能给你指点指点迷津。”
我看着他那双看似浑浊却精光内敛的眼睛,权衡利弊。这道士深不可测,但目前为止似乎没有表现出恶意,反而点破了一些关键。或许,与他接触,能获得更多信息和帮助。总比我一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强。
“好。”我点了点头,“寒舍简陋,道长不嫌弃的话,请随我来。”
“不嫌弃不嫌弃,有口热乎的就行!”青松道人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刚才那个高深莫测的道人只是个幻觉。
领着他往回走,一路上,他东张西望,对村子的布局、房屋的朝向、甚至路边的老树都评头论足一番。
“嗯,这村子选址有点意思,背山面水,本是藏风聚气的好格局,可惜啊,被那口棺材的煞气冲得七零八落……你看那户,房梁歪斜,主人家怕是多有口舌是非……咦?那口井的位置……”
他絮絮叨叨,看似随意,却往往一语中的,让我对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子有了种陌生的观感。这道士在风水上的造诣,恐怕极高。
回到家,我简单炒了两个小菜,热了粥。青松道人也不客气,坐下就吃,风卷残云,吃得啧啧有声,连连夸我手艺好,丝毫不见外。
酒足饭饱(他喝自已的酒),他记意地打了个嗝,这才剔着牙,看向我:“好了,饭也吃了,小哥,说说吧,你到底惹上什么麻烦了?那口棺材,还有最近死的那个女娃,是怎么回事?”
我沉吟片刻,决定有限度地透露一些信息。我将自已成为守棺人的经过,秀娟的惨死,以及我对林老七的怀疑简要说了出来,但隐去了《棺椁秘录》的具l内容和爷爷笔记的事。
青松道人听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半晌没有说话,脸上那惯常的嬉笑神色也收敛了。
“守棺人……画皮……”他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没想到,这种古老的禁术,竟然还在流传。”
“禁术?”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嗯。”青松道人点点头,“以人皮为媒,纳怨镇煞,看似有效,实则是饮鸩止渴。怨气只会不断滋养被镇压的东西,让它变得更狡猾,更凶戾。而且,施用此术者,必遭天谴,死后魂魄难安。”
他的话,与《棺椁秘录》中那行小字的警示不谋而合!这让我对他的信任增加了几分。
“那道长可知,如何才能真正解决棺灵的问题?”我急切地问。
青松道人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难,很难。那东西年头太久,牵扯的因果也太深。暴力摧毁,煞气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彻底净化,需要莫大的机缘和力量。目前看来,维持封印,寻找根源,徐徐图之,或许是唯一稳妥的办法。”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而且,小哥,你要小心。你们村子的这潭水,恐怕不止林老七这一条泥鳅在搅和。”
“道长何出此言?”
“感觉。”青松道人指了指自已的心口,“贫道行走江湖多年,这点直觉还是有的。而且……”他忽然侧耳倾听,神色微动,“今晚你这村子,怕是还有别的客人要到。”
“别的客人?”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阵阵梵唱之声!声音庄严肃穆,由远及近,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响,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我和青松道人对视一眼,通时起身走到窗边。
只见村口的土路上,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僧人。约莫七八人,身着明黄色的僧袍,为首一人手持禅杖,宝相庄严,身后僧侣手持各种法器,口中诵经不停,步伐沉稳地朝着村子走来。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与村子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呵,说曹操,曹操就到。”青松道人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普照寺的和尚,鼻子可真灵啊。看来,你们这口棺材,把什么牛鬼蛇神都引来了。”
普照寺?是了,离村子百里外确实有座香火鼎盛的普照寺。他们来让什么?
为首的僧人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径直走向村中祠堂的方向。村民们都被这阵仗惊动了,纷纷走出家门,远远围观,脸上带着敬畏和好奇。
三叔公和村长等人已经闻讯赶到了祠堂门口,面色凝重地迎了上去。
我看着那群僧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青松道人的话应验了,新的势力介入,意味着局面将更加复杂。这些和尚,是来帮忙的,还是……另有所图?
青松道人不知何时又掏出了酒葫芦,喝了一口,悠悠道:“秃驴们最擅长的不就是超度吗?但愿他们这次,是真的来超度亡魂,而不是来‘超度’活人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佛门的人,也冲着棺材来了。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