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尘土被风卷起，陈志远刚迈出几步，书包夹层里的牛皮纸包还贴着后背。他右手插在裤兜里，指尖压着那张写有进货人联系方式的纸条，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确认它没有因刚才的动作移位。
街角传来一阵哄笑。
他脚步微顿，没抬头，眼角余光已扫到四道身影从巷口斜插出来，呈扇形围拢。为首那人左脸一道深疤，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穿件洗得发白的军绿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他站定，三名小弟立刻封住左右和退路。
“学生仔，”王麻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走路这么急，赶投胎？”
陈志远没动，也没答话。书包带被他悄悄往肩上提了半寸，紧贴脊背。他记得这人——前两天在校门口晃过两次，盯着放学的学生看，眼神像钩子。
“身上有钱没？”王麻子逼近一步，手搭上他肩膀，力道不重，但带着压迫，“借哥几个买包烟。”
陈志远缓缓抬起右手，却不是掏钱。他忽然抬手指向校门方向：“老师来了。”
王麻子猛地回头。
三名小弟也跟着扭头张望。
就在那一瞬，陈志远弯腰抓起脚边半块碎砖，高高举起。众人一惊，纷纷后撤。可砖头并未砸出，而是重重砸在王麻子脚前地面。尘土飞溅，碎石四散，一块小石子弹起，擦过王麻子裤管。
他怒吼一声，转身时脸上杀气暴涨：“你他妈找死！”
陈志远站着没动，手垂下，掌心已被碎砖划出一道血痕，但他没去擦。他直视对方双眼，声音不高，却清晰：“我今天没带钱。”
王麻子冷笑，伸手又要推他。
“但我有个生意，想跟你们老大谈。”陈志远开口，语气平稳得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王麻子动作一顿。
“电子表，二十五收，三十出手，一天翻十块不难。”陈志远继续说，“我知道哪儿能进货，也知道怎么卖。你们在这片混，消息灵通，人脉广。合作一下，比蹲街口抢五块钱强。”
四周静了一瞬。
一名小弟嗤笑：“少吹牛，你懂个屁让生意！”
“你可以搜我身。”陈志远突然转向他，目光锐利，“看看有没有五块钱。抢了也就一顿饭钱。可我要是摆摊，明天就能卖十块表，月入上百。你是想要这点零钱，还是想分一杯羹？”
那人被盯得退了半步。
陈志远转回王麻子：“你带兄弟们吃香喝辣，靠的是脑子，不是拳头。真打架，警察早把你铐走了。可让点小生意，谁管得着？”
王麻子眯起眼，上下打量他。这学生穿着普通，校服洗得发白，袖口卷起，露出一块旧手表。但说话条理清楚，眼神不闪不避，不像临时编谎。
“你说的合作……怎么个玩法？”他终于开口。
“先试水。”陈志远从书包里取出牛皮纸包，打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黑色橡胶表带，“这是备用带子，我刚拿到货。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先给你两块表拿去卖，赚了再分账。你不冒风险，还能试试路子靠不靠谱。”
王麻子盯着那截表带，没接话。
“我知道你在这一片有场子。”陈志远语气不变，“茶馆、录像厅、修车铺，都是人流聚集的地方。表放那儿代售，抽成三七开，你七我三。怎么样？”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王麻子问。
“凭我没跑。”陈志远看着他，“刚才有机会逃，我没逃。凭我敢当面跟你谈，而不是背后耍花招。更凭——”他顿了顿，“你现在最缺的不是钱，是正经来路。”
王麻子瞳孔微缩。
陈志远没错过那一闪而过的神情。他知道猜中了。这种人表面横行霸道，实则活得提心吊胆。查得严时躲着走，风声松了才敢露头。他们需要一条既能赚钱又不至于惹祸的路子。
“你要是只想抢学生，那就继续堵人。”陈志远淡淡道，“但迟早有一天，会被抓进去。可你要想长久混下去，就得有点别的本事。”
王麻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他挥手示意手下退后两步，然后靠近陈志远，压低声音：“你说你能进货？货源稳不稳？”
“三天内，我能拿出二十块表。”陈志远说，“成色好，走时准。你要不信，现在就可以跟我去见上家。”
“现在？”王麻子挑眉。
“只要你敢去。”陈志远迎着他目光，“我随时奉陪。”
王麻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拍了下他肩膀，这次不再是威胁，倒像是试探后的认可：“小子，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铃声。一辆自行车拐过街角，车上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衬衫领口别着钢笔，公文包挂在车把上。
王麻子眼神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
陈志远瞥了一眼，认出那是周建国。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微微侧身，让对方能看清自已的脸。
周建国骑近了些，目光扫过几人，尤其在王麻子脸上停了一瞬。他没停下，但速度慢了下来，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咯噔声。
等自行车驶远，王麻子才重新看向陈志远：“你认识刚才那人？”
“语文老师。”陈志远平静回答，“上周月考，我年级第三。”
王麻子哼了一声：“读书读得多，不代表会混社会。”
“不代表不会算账。”陈志远反问，“你知道现在一块电子表批发价多少？零售又能卖多少？一个月流水多少？利润多少？这些你会算吗？”
王麻子语塞。
“我可以教你。”陈志远说，“不只是表。以后还有录音机、计算器、太阳镜。这些东西，一年比一年多，价格一年比一年低。抓住时机，一年赚几百上千不是梦。但前提是——”他盯着对方，“你得学会用脑子赚钱，而不是靠吓唬人。”
王麻子久久不语。
阳光斜照，将两人影子拉长，交叠在青石板上。风吹起地上的碎纸片，打着旋儿掠过脚边。
“你说的进货人……可靠？”他终于问。
“我刚从他那儿来。”陈志远从口袋掏出那块电子表，递过去，“你看这成色。背面刻着‘sh-81’，上海厂老型号，现在市面上少见。他手里还有十几块通款，外加带闹铃的款式。你要不信，我现在就能带你去。”
王麻子接过表，翻看一圈，又按了按键，确认走时无误。他点点头，把表还回去。
“明晚六点，老地方。”他说，“你要是没出现，或者骗我……”他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我不介意多一道伤。”
“我会准时到。”陈志远收起表，放进书包夹层，顺手拉好拉链。
王麻子转身要走，忽又停下：“你叫什么名字？”
“陈志远。”
“二中的？”
“初二。”
王麻子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微扬：“行，陈志远。明晚，咱们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他挥了下手，带着人离开。脚步声渐远，消失在街角。
陈志远站在原地，没动。右手仍贴在书包外侧，掌心那道划伤开始渗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没去擦，只是低头看了一眼。
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小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