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图片,还有底下那行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剐蹭。
不是剧痛,是一种缓慢的、磨人的、令人窒息的凌迟。
【可惜,暖暖比他自己的儿子贴心多了,是不是?】
是不是?
我盯着那行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苏清清那张写满挑衅和恶意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喜欢孩子?
所以他可以抛下自己正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亲生孩子,去抱别人的女儿?
所以他可以对我绝望的求助充耳不闻,去给别人的孩子切蛋糕?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
我死死咬住牙关,把它咽了回去。
不能倒。
沈薇,你现在绝对不能倒下去。
然然还需要你。
我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又是一黑,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站稳。
深呼吸,再深呼吸。
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恨意和恶心,被我一寸寸强行压回深处,冰封起来。
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
我走到洗手间,再次用冷水泼脸,冰冷刺骨的水温刺激着神经,让我暂时从那阵眩晕和暴怒中抽离出来。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得吓人、脸色却白得像鬼的女人。
我对着镜子,扯动嘴角,练习了一下微笑的弧度。
比哭还难看。
但够了。
回到病房,然然正不安地扭动着,小声哼唧:“妈妈……”
“妈妈在。”我立刻扑到床边,握住他的小手,声音放得极柔,“怎么了宝贝?是不是伤口疼?”
“嗯……”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妈妈,我想喝水。”
“好,妈妈给你倒。”
我倒来温水,小心地用勺子一点点喂给他。
看着他虚弱又依赖我的样子,心里那片冰封的荒原,才勉强裂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微弱的暖意。
对,我还有然然。
为了他,我必须撑住,必须冷静。
下午的时候,我妈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看到我和然然的模样,老太太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啊?薇薇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然然呢?医生怎么说?”她拉着我,上下查看,声音都在抖。
“妈,我没事,都是皮外伤。然然手术很成功,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抚她,“台风天,没办法。”
“陆铭呢?!”我妈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病房,怒火瞬间取代了心疼,“他人呢?!儿子老婆都这样了,他死哪去了?!”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值班,任务重,走不开。”
“放屁!”我妈难得爆了粗口,“什么任务能比老婆孩子重要?!我给他打电话!”
她说着就掏出手机。
我没有阻止。
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拨号,听着手机里传来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妈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愤怒到错愕,再到一丝狐疑和担忧:“关机?怎么会关机?他从来没关过机……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看,连我妈的第一反应都是他是不是出了意外。
多么讽刺。
“可能没电了吧。”我淡淡地说,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妈,你来了就好,我先回家一趟,拿点然然和我的换洗衣服,顺便……处理点事。”
我妈显然不放心:“你这浑身是伤的,回去什么回去!我去!你告诉我拿什么!”
“没事,我叫车,很快回来。”我语气坚持,甚至勉强笑了笑,“总得洗个澡换身衣服,不然然然都要嫌妈妈臭了。”
我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那你快去快回,小心点,路上都是水。”
“知道了。”
我俯身亲了亲然然的额头:“宝贝乖,外婆陪着你,妈妈很快回来。”
走出医院大门,台风过后的空气潮湿而浑浊,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
街道上一片狼藉,环卫工人和志愿者们正在清理断枝和垃圾。
我站在路边等车,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叫的车很快来了。
一路无话。
回到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楼道里还残留着昨夜风雨带来的湿气。
站在家门口,拿出钥匙,手却停顿在半空中。
胃里又开始翻搅。
我甚至有点害怕打开这扇门。
害怕闻到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害怕看到任何不该存在的痕迹。
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拧动了钥匙。
门开了。
屋里有些凌乱,是我昨天抱着然然冲出去时撞倒的椅子,地上还残留着从我身上滴落的泥水印迹,已经干了。
空气中,似乎隐约漂浮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香水味。
和苏清清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像疯了一样冲进客厅,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没有陌生的物品,没有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但那香味,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钻进我的鼻腔,扼住我的呼吸。
我冲进卧室。
床铺有些乱,是我昨天凌晨起身照顾然然时弄乱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直觉驱使着我。
我猛地掀开被子,俯下身,像一只绝望的猎犬,疯狂地嗅着床单、枕头。
没有。
除了洗衣液的淡香,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的错觉?被刺激得太厉害,产生幻觉了?
我瘫坐在床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视线茫然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我和陆铭的婚纱照,照片里我们笑得一脸幸福,仿佛全世界最甜蜜的爱侣。
照片旁边,是一个小巧的、天鹅绒的首饰盒。
那不是我的东西。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碰不到那个盒子。
好不容易拿起来,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巧精致的月光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微蓝的光。
很美,很衬苏清清那副清纯小白花的气质。
绝不是陆铭会买给我的风格。我更喜欢直接的金饰或者钻石。
盒子里层,似乎还卡着什么。
我抖着手把它倒出来。
是一张被精心裁剪过的便签纸,上面是一行娟秀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我见过的字迹——
【谢谢陆铭哥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昨晚,我也很喜欢。】
“嗡”的一声,我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昨晚。
生日礼物。
我很喜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捅得粉碎。
他不是仅仅去陪她们过生日。
他不是仅仅关了手机。
他送了礼物。
他们有一个……“昨晚”。
在我抱着儿子在风雨里拼命的时候,在我浑身是血冲进医院的时候,在我守着手术室门口的时候……
他和苏清清,在这个我一手布置的、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在我们的床上……
“呕——!”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刺痛着胃壁。
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全身痉挛,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
狼狈不堪。
我瘫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疼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过一丝力气。
我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如鬼、眼眶眦裂、嘴角还挂着污渍的女人。
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毁灭一切的恨意。
我回到卧室,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个首饰盒,还有那张便签纸。
走到客厅,找出打火机。
点燃。
火焰舔舐着天鹅绒,吞噬了那行字,将那条漂亮的项链熏得漆黑。
我把燃烧的残渣扔进金属垃圾桶里,看着它们烧成一小撮灰烬。
然后,我拿出手机。
对着那撮灰烬,拍了一张照片。
点开微信,找到苏清清。
发送图片。
没有附加任何一个字。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沙发上。
手机很快疯狂震动起来。
苏清清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我直接挂断。
她不死心,又打。
我再挂。
她似乎恼羞成怒了,开始疯狂地发消息。
【沈薇你什么意思?!】
【你烧了陆铭哥送我的礼物?!你凭什么!】
【你这个疯女人!你以为这样陆铭哥就会回到你身边吗?】
【他早就受不了你了!他说你死板又无趣!】
【他爱的人是我!昨晚他抱着我的时候说的!】
一条接一条,歇斯底里,丑态毕露。
我静静地看着,一条都没有回。
甚至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只是在她提到“昨晚”两个字时,胃里条件反射地又是一阵抽搐。
我把她的微信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然后将手机扔到一边。
开始机械地收拾我和然然的衣物,洗漱用品。
把我们需要的东西一样样装进行李箱。
当我拉着行李箱,最后一次环顾这个曾经倾注我无数心血和爱意的“家”时,心脏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了。
这里的一切,从今天起,都与我无关了。
关上门,落锁。
像彻底斩断一段腐烂的过去。
下楼,上车,回医院。
路上,我接到了陆铭的电话。
屏幕亮起他的名字时,我甚至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哦,我还有这么个丈夫。
我接了电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他略显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沈薇?你刚才在家?你对清清做了什么?她为什么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烧了她的东西?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脸。
没有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没有问我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关机。
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彻夜不归。
他关心的,只有苏清清的眼泪,只有我“不可理喻”地烧了那条项链。
我握着手机,听着那头传来的、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低沉、如今却只让我恶心的声音,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空洞,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凉意。
电话那头的陆铭似乎被我这笑声吓住了,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烦躁:“你笑什么?沈薇!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又闹什么脾气?不就是昨晚没接你电话吗?我手机没电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止住笑。
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车水马龙,阳光刺眼。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像是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悼词。
“陆铭。”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