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那五个字打在屏幕上,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
心脏猛地一缩,然后又强行被我自己按平。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沈薇。
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是他亲手斩断的。
我开始打字,思绪混乱,手指颤抖,打出来的条款颠三倒四,措辞甚至有些可笑。但这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然然,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这套他婚后买的、写着我们两个人名字的房子?给他。那辆他喜欢的车?给他。存款?都给他。
我只要我的儿子安然无恙地在我身边。
打完最后一句“双方自此解除婚姻关系,互不干涉”,我甚至没有从头再看一遍,直接截图,打开微信,找到那个漆黑的头像,发送。
【离婚协议我拟好了,你看一下。儿子归我,其他都归你。没问题就签字。】
消息发送成功。
绿色的对话框孤零零地悬在那里,下面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他看不见。
他还在苏清清的温柔乡里,手机“没电关机”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放下手机,我俯身,用额头轻轻贴着然然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
“宝贝,以后就只有妈妈了。”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妈妈会保护好你,一定。”
天彻底亮了。
台风过境,留下一片狼藉的世界。断枝残叶和破碎的广告牌铺满了街道,积水仍未退去,浑浊不堪。
医院里渐渐忙碌起来,人声嘈杂。
护士来给然然量体温,检查伤口。
小家伙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小嘴一瘪,眼泪就滚了下来,声音虚弱又委屈:“妈妈……疼……”
“乖,宝贝乖,手术做完了,很快就不疼了。”我赶紧擦掉自己的眼泪,挤出笑容,轻轻拍着他的背,“妈妈在呢,妈妈一直陪着你。”
“爸爸呢?”他含着泪的大眼睛看向空荡荡的病房门口,“爸爸怎么不来?”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呼吸骤然困难。
我该怎么告诉一个四岁的孩子,在他最需要爸爸的时候,他的爸爸正在楼上,陪着别的小姑娘过生日,切蛋糕,连手机都关掉了。
“爸爸……爸爸值班呢,台风天,有很多人需要帮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虚伪,“等忙完了,他就来看然然,好不好?”
然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因为伤口的疼痛皱起了小脸。
我心如刀绞,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我以为是医生或者护士,头也没回:“请进。”
门开了,一股甜腻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我后背一僵,猛地回头。
苏清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果篮,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乱,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像刚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与我这浑身狼狈、眼窝深陷的样子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歉意,目光先是落在病床上的然然身上,然后才转向我,柔声细气地开口:“沈薇姐,我听楼下张阿姨说然然住院了,赶紧过来看看。孩子怎么样了?没事吧?”
她说着,走进来,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视线扫过我包着纱布的手臂和满是擦伤的脸,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
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全身的血液却仿佛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怎么敢来?
她怎么有脸来?!
“没什么大事,做了个小手术。”我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不劳苏小姐费心。”
苏清清仿佛完全没听出我话里的逐客令,自顾自地走到病床另一侧,低头看着然然,表情更加柔和:“哎呀,小可怜,脸色这么白,肯定受罪了。阿姨给你带了水果,等你好了吃哦。”
然然不认识她,有些害怕地往我这边缩了缩。
我下意识地侧身,挡住她看向然然的视线。
苏清清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沈薇姐,昨晚真是吓死人了,台风那么大,我一个人带着暖暖在家,怕得要命,窗户都快被吹掉了……幸好陆铭哥来了,不然我们母女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疼痛让我保持最后一丝冷静。
“是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是啊,”她眨眨眼,表情无辜又带着点暧昧,“陆铭哥真是好人,暖暖吓哭了,一直要他抱,他就那么抱着哄了一晚上,后来暖暖吵着要切蛋糕,他手机都没电自动关机了也没顾上管……”
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轻“哎呀”一声,掩住嘴,眼神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炫耀。
“沈薇姐,你昨晚……是不是给陆铭哥打电话了?他后来看到未接来电,还挺着急的,特意让我过来看看,说你这人要强,一般没事不会找他,怕是有什么急事……”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看来……昨晚沈薇姐一个人带然然来医院,确实挺不容易的啊。这身上伤的……啧。”
她语气里的那点“同情”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听着她那些看似解释实则诛心的话,胸腔里的恨意和恶心翻江倒海。
我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扑上去撕烂她那张虚伪的脸!
“说完了吗?”我打断她,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死寂的冰冷,“说完了就请你出去,我儿子需要休息。”
苏清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她大概以为我会歇斯底里,会痛哭流涕,会质问她,那样她就能更加得意地展示她的胜利。
但我没有。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她很快恢复了那副柔弱的姿态,略带委屈地扁扁嘴:“沈薇姐,你别误会,我和陆铭哥真的没什么,他只是好心帮忙……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脾气不好我也理解……”
“滚出去。”
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重复。
“立刻,滚出去。”
我的眼神大概真的很可怕,苏清清被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她脸上的柔弱终于维持不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恼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重新挂上那副假面。
“好吧,既然沈薇姐不欢迎,那我先走了。然然,好好休息哦。”她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转身,踩着柔软的小羊皮短靴,姿态优雅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然然微弱的呼吸声和我粗重压抑的喘息。
我全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无法排遣的冰冷和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松开攥得死紧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我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包装精美的果篮,走到门口,打开门,毫不犹豫地,狠狠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哐当”一声巨响。
然后,我面无表情地回到病床边,拿起消毒湿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刚才苏清清站过的地方,仿佛要擦掉什么致命的病毒。
做完这一切,我脱力地坐回椅子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
我冲进病房自带的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如鬼、眼睛红肿、头发凌乱、浑身伤痕的女人。
陌生得可怕。
这就是我,沈薇。
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活成了这副可笑又可怜的模样。
我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拼命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像眼泪,又不像。
镜中的女人,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沉寂和冰冷的恨意。
陆铭。
苏清清。
你们真行。
我回到然然床边,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微信提示音。
不是陆铭。
是苏清清。
她发来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只骨节分明、手腕戴着百达翡丽的手,正温柔地握着一只小女孩的手,一起切蛋糕。
那只大手的小指内侧,有一道清晰的、淡淡的疤痕。
那是陆铭的手。
那道疤,是他当年追我时,替我挡酒瓶被划伤留下的。
他曾指着那道疤对我说:“薇薇,这是我爱你的勋章。”
现在,这枚“勋章”,正握着另一个女人的女儿的手,在台风夜里,切着甜蜜的生日蛋糕。
图片下面,苏清清附言一行字:
【沈薇姐,别生气嘛。你看,陆铭哥只是太喜欢孩子了。可惜,暖暖比他自己的儿子贴心多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