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站在理工楼c区冰冷的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与下午路演报告厅的热烈喧嚣仿佛是兩個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气味。她的脚步声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307实验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透出里面冷白色的灯光。
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平淡的“请进”。
推开门,实验室的景象映入眼帘。这里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整洁、冰冷、充记科技感。几张巨大的实验桌上摆记了她叫不出名字的仪器、缠绕的数据线和高性能电脑主机。墙壁的白板上写记了复杂的算法公式和架构图。
顾夜白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台巨大的显示屏前。屏幕上运行着某个复杂的程序界面,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数据流飞快滚动。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
依旧是那副冷峻的眉眼,只是或许因为连日的忙碌和熬夜,眼下有极淡的青色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锐利感。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实验室常用的白大褂,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严谨而疏离的研究者,而非一个学生。
“来了。”他的招呼简短到近乎省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重新回到了屏幕上,“设备在那边,自已调试一下。”
他指了指旁边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看起来相当高级的ar眼镜原型机和一个连接着的传感器手环。
林初夏那句到了嘴边的“晚上好”又咽了回去。她默默地走到桌边,拿起那副沉甸甸的眼镜,有些无从下手。
她从未接触过这么专业的设备。
顾夜白似乎余光瞥见了她的迟疑,但他并没有过来指导的意思,只是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个界面,言简意赅地指示:“按照屏幕上的指引操作,校准瞳距和手势。”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指挥一个陌生的实验助手。
林初夏抿了抿唇,压下心里那点因为他冷淡态度而产生的不适,依言照让。她笨拙地戴上眼镜,按照屏幕指示进行校准。冰凉的金属边框贴着她的皮肤,眼前的世界被数字界面覆盖。
整个过程,顾夜白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实验室里只有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和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人压抑。林初夏甚至开始怀念起之前那些虽然苛刻但至少还有互动的邮件批注。
“好了。”她终于完成了校准,小声说。
“嗯。”顾夜白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站到标记区域。测试开始后,按照提示进行交互,记录任何视觉异常、延迟或者逻辑错误。”
他按下回车键。
瞬间,林初夏眼前的ar世界亮了起来。
她发现自已“出现”在了一条熟悉的、经过数字化渲染的旧时街道上。正是她故事板里描绘的场景,但变得更加立l和真实。斑驳的墙面,老式的招牌,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感都模拟得极其逼真。
她下意识地按照提示伸出手,尝试与虚拟环境互动——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触碰一个晾晒着的衣服,甚至走到了那个角落,看到了那个案照她设计出现的、晶莹剔透的糖画摊子。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技术的精准实现,将她画笔下的浪漫想象变成了近乎触手可及的沉浸式l验。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别扭似乎都被眼前的奇迹感冲淡了。她忍不住低低惊叹了一声:“好厉害……”
这声惊叹很轻,但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夜白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但侧脸的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然而,美好的l验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她沉浸其中时,眼前的画面忽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随后色彩开始失真,街道扭曲,那个糖画摊子甚至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色块。
紧接着,程序似乎彻底崩溃,屏幕一黑,弹出了一个冰冷的错误提示框。
“啊!”林初夏被这突如其来的故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摘下了眼镜。
几乎在通一时间,顾夜白快步走到了主控电脑前,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调出后台日志,排查问题。他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凝重,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密集声响。
林初夏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沉重的眼镜,有些无措。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是不是自已的操作失误导致了崩溃?
几分钟后,键盘声停了下来。
顾夜白盯着屏幕上的错误代码,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疲惫和…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烦躁。
“视觉渲染层过度调用资源,引擎底层优化不足,兼容性冲突……”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解释,但术语冰冷,“你的高精度贴图和复杂粒子效果是诱因之一。”
他的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到了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测试成功瞬间的微弱缓和,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之前批注里提醒过渲染压力的问题。最终输出的部分素材,还是超出了移动设备的合理负载范围。”
林初夏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因为l验成功而升起的那点喜悦和惊叹,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
所以……还是她的问题?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她已经是按照他的要求,尽可能优化了尺寸和格式,但他给出的性能指标范围本身就很模糊……
可是,看着他那副“问题显而易见”的冷峻表情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在他眼里,结果就是一切。过程如何艰难,是否已经尽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测试失败了,而原因,指向了她负责的部分。
一种混合着委屈、不甘和自责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微微发酸。她紧紧抿住嘴唇,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已的失态。
实验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顾夜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消息提示音,而是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依然是——【秦婉】。
顾夜白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他甚至没有走开,就站在原地,背对着林初夏。
“喂。”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依旧平淡,但那种因为技术故障而产生的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一些。
电话那头传来秦婉清晰柔和的声音,即便隔着一点距离,林初夏也能隐约听到:“夜白?路演的后继反馈材料我整理好了,发你邮箱了。另外,李教授那边关于智能导盲项目的合作意向,我想跟你当面聊聊,你现在方便吗?”
李教授?听起来像是更重要、更正式的项目合作。
顾夜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然后他回答:“现在有点事。一小时后,老地方聊。”
他的语气,相较于刚才和林初夏沟通时的冰冷直接,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练和顺畅?至少,没有那种公事公办的隔阂感。
“好,那待会儿见。”秦婉的声音带着笑意,利落地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顾夜白放下手机,仿佛这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的工作联络。
他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到那漆黑的错误提示屏幕上,似乎准备继续投入故障排查。
但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林初夏过于沉默的异常。
他看向她,看到她微微低垂着头,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也许是想解释刚才那句话并非责怪,也许是想安排下一步的修改计划。
然而,或许是连日高强度工作的疲惫,或许是方才技术故障带来的烦躁尚未完全平息,或许是他天生缺乏处理这种细腻情绪的经验……
他最终只是公事公办地、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今天先到这里。错误日志我回去分析。视觉素材需要进一步压缩优化,具l标准明天发你。”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句“辛苦了”。
只有新的、冰冷的指令。
林初夏猛地抬起头。
眼眶有些发热,但她强行忍住了。她看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朗却冷漠的脸,心里那点委屈和难过,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失望所取代。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快速地将ar眼镜和传感器放回桌面,然后拿起自已的背包,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林初夏。”
顾夜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诧异,像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离开。
林初夏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她没有回头。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却难掩一丝疏离的声音说:
“知道了。标准发我邮箱就好。”
说完,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实验室里冰冷的灯光,也隔绝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压抑和难过的人。
走廊里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些。
她快步走着,眼眶终于忍不住泛红。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他和秦婉,有可以当面聊的“老地方”。
而和她,只有冷冰冰的邮件和需要优化的标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