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蒙古草原上,天空蓝得像块没经世事的蓝宝石,干净得能映出人心底的影子。
大朵大朵的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像随手扯来的棉花糖,仿佛踮脚就能够着。
一望无际的草原铺展到天边,绿草茵茵里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
哈琳娜穿着一身火红的蒙古袍,骑在枣红色的骏马上,长发编成粗辫,缀着小小的银饰,在风里甩得自在。
她身边,几百匹骏马连成一片流动的河,跟着她往水草更丰美的牧场奔去。
“驾!”
清亮的呼喝声划破长空,身下的马儿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四蹄翻飞着加快速度,矫健的身影成了草原上最美丽的风景。
回草原快一个月了。
刚回来那几天,她总在夜里做噩梦。
梦里是江家那座冷得像冰窖的宅子,是林雨嫣扭曲的笑,是江锦丞没温度的脸,还有钻风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一双眼睁得大大的,满是绝望。
她常常在半夜惊坐起来,浑身冷汗。
巴特尔从不多问,就默默守着她。
半夜里会端来热羊奶,然后坐在蒙古包外弹马头琴,琴声悠悠的,带着草原的宽和静,一点点把她的心抚平。
白天,他就带她去放马,去驯刚断奶的小马驹,去看日出把草原染成金红色,看夕阳把云彩烧成火。
哈琳娜骨子里就是属于这里的。
指尖重新触到温热的马鬃,青草香混着风裹住她的时候,在城里攒下的那些伤啊、恨啊,好像都跟着马蹄声,一点点散进了天地里。
她又成了草原上最扎眼的哈琳娜,只是眼里少了从前的天真,多了些经了事的沉静。
“娜娜!”
巴特尔骑马从后面追上来,跟她并着肩,手里拎着个皮水囊:“跑半天了,喝点水。”
哈琳娜勒住马,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口,清甜的水滑过喉咙,心里也跟着暖起来。
“巴特尔,谢谢你。”她看着他,眼神认真。
巴特尔黝黑的脸泛起红,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谢什么。再说,张妈特意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能对不起她老人家。”
提到张妈,哈琳娜的眼神暗了暗:“张妈她是个好人。”
“嗯。”巴特尔重重点头,“她肯定盼着你好好活,开开心心地活。”
哈琳娜沉默了会儿,用力点头。
是啊,得好好活。
为了死去的阿爸,为了钻风,为了张妈,也为了自己。
她把水囊递回去,一夹马腹:“走!去西边草场看看,小马驹该换地方了!”
“好嘞!”
夕阳落下去的时候,晚霞把天染成了橘红色,连草尖都镀上了金边。
牧民们燃起篝火,围坐在一起,烤全羊的香味飘得老远,酒碗碰得叮当响,蒙古长调悠悠地绕着篝火转。
哈琳娜坐在火堆旁,火光在她脸上跳,暖烘烘的。
她看着身边一张张笑盈盈的脸,听着熟悉的乡音,心里头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
这里没有弯弯绕绕,没有藏着掖着的坏心思,没有让人喘不过气的规矩。只有蓝天白云,青草骏马,还有实打实真诚的心。
这才是她的世界,她的家。
一个年轻小伙子弹着四胡,唱起了情歌,眼睛时不时往哈琳娜这边瞟。
周围的人都起哄,推他让他大胆点。
哈琳娜只是笑,不接话,也不躲开。
她端起酒碗,对着天敬了敬,对着地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
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让人觉得痛快,像把心里的淤塞都冲开了。
她忽然想,江锦丞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还守着他那个黑心肝的妻子,当他的江家大少爷?
好像也不重要了。
那个人,那座城,那些事,都像上辈子的了,远得看不清。
她不会再回去了。永远不。
篝火晚会正热闹的时候,巴特尔悄悄凑过来,递上一串烤羊肉:“娜娜,明天盟里有个小赛马会,去看看不?”
哈琳娜接过咬了一口,满嘴油香:“赛马会?”
“嗯,比不上那达慕,不过也热闹。你要是想跑,我给你备最好的马。”
巴特尔看着她,眼里带着期盼。
他知道,哈琳娜是天生的骑手,赛场才是能让她浑身发光的地方。
哈琳娜看着跳动的火苗,没说话。
以前,她最大的念想就是在那达慕大会上,骑着钻风拿冠军。后来,为了一个人,把这念想搁下了。
现在,钻风不在了,那个人也成了心底一根拔不掉的刺。
她还能回到赛场上吗?
巴特尔看出她的犹豫,轻声说:“不想参赛咱就不参加,咱们就当去散心。”
哈琳娜抬起头,看着巴特尔真诚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草原上的格桑花,在火光里慢慢开得正好。
“去。为什么不去?”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草原的女儿哈琳娜,回来了。
不远处的山坡上,夜幕里,巴特尔的父亲,部落里的老首领,看着篝火旁相视而笑的两个年轻人,欣慰地摸了摸胡子,对身边的老伴说:
“看来,咱们快有儿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