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那帮人溜得比耗子还快。
眨眼就消失在昏暗的小巷子里。
留下空气里一股子劣质烟味和尴尬的死寂。
围观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赶紧缩着脖子散了,生怕沾上啥麻烦。
空地上,只剩下林晚,那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男人,还有那辆沉默的军牌吉普。
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生疼。
林晚的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
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攥着火钳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
后背一层冷汗,被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刚才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像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
(内心:吓死我了……差点……差点就完了……)
她僵硬地放下火钳。
目光怯生生地、带着点茫然地投向那个救了她场子的男人。
他背着光,身形格外挺拔,像棵压不弯的青松。
昏暗中。
林晚只能看清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那双沉静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男人没说话,也没再看她。
目光转向瓦罐里剩下的最后五个茶叶蛋。
他伸手指了指。
“都包起来。”
声音还是那样,不高,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啊?哦!好!好!”
林晚猛地回过神。
手忙脚乱地应着。
刚才的恐惧还没散干净,动作有些僵硬。
她赶紧扯过几张旧报纸。
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五个还冒着热气的茶叶蛋捞出来包好。
蛋壳上的酱褐色汤汁沾在报纸上,晕开深色的油花。
包好五个蛋,她双手捧着递过去,声音还有点发颤:“通……通志,五个蛋,两毛五分钱。”
男人没接。
目光却落在林晚脚边那个被踢倒的破木招牌上——“林记茶叶蛋,5分一个”。
他走过去,弯腰。
用戴着干净手套的手,把那个沾记泥污的破木板捡了起来。
随手掸了掸上面的雪沫子,然后轻轻靠回板车边上。
(内心:他……他帮我捡招牌?)
林晚心里莫名地一暖,鼻子有点发酸。
这时,男人身后吉普车的副驾驶门开了。
跳下来一个穿着通样制式蓝布棉袄、年轻些的小伙子。
看着像个通讯员或者警卫员。
他快步走到男人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男人这才看向林晚递过来的茶叶蛋,没接,只是微微侧了下头。
那年轻小伙子立刻会意。
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钱夹。
他数出三张崭新的毛票——一张两毛,一张五分。
想了想,又拿出一张半斤的粮票,压在毛票上面,一起递到林晚面前。
“通志,钱和粮票。”
小伙子声音挺客气。
“两毛五就行……不用粮票……”
林晚看着那半斤粮票,有点慌。
赶紧说道。
粮票金贵着呢!
“拿着吧。”
男人终于又开口了,语气平淡,“天冷,早点收摊。”
说完,他不再停留。
转身就朝吉普车走去。
那年轻小伙子把叠好的钱票往林晚板车边上一放,也快步跟上。
吉普车门“嘭”地关上。
发动机低沉地轰鸣一声。
车轮碾过积雪,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很快消失在路口,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林晚站在原地。
手里还捧着那五个包好的茶叶蛋,愣愣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内心:他……到底是谁?)
她低头,看着板车边上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钱票。
两毛五分钱,上面压着半斤粮票。
她小心地拿起那张半斤粮票。
崭新的,带着印刷的墨香。
这在现在,可是能换好几斤粮食的硬通货!
(内心:他多给了……还给了粮票……是……可怜我吗?)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有感激,有不安,还有一点被看轻了的窘迫。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小心翼翼地把钱票收进那个装钱的小布兜里,贴身放好。
(内心:管他是谁!帮了我大忙是真的!这份情,我林晚记下了!)
她不敢再耽搁,赶紧收拾摊子。
把还温热的瓦罐重新裹好。
熄了煤炉,把破招牌牢牢绑在板车边上。
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她那破窝棚挪。
回到那个四处漏风的土坯房,插好那扇不怎么管用的破门,林晚才觉得一颗心真正落回了肚子里。
她顾不上疲惫,第一件事就是点上煤油灯。
在昏黄跳动的灯光下,把今天赚的钱一股脑倒在冰冷的土炕上。
叮叮当当的硬币,皱巴巴的毛票,还有那张崭新的半斤粮票。
她一张一张,一枚一枚,仔仔细细地数。
“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一块二毛三……一块四毛六……加上那位通志给的两毛五……”
林晚嘴里念念有词。
冻得发红的手指笨拙地拨弄着,“还有这半斤粮票……老天爷!一块八毛一分!还有半斤粮票!”
数完最后一遍。
她看着炕上这一小堆财富,眼睛亮得惊人!
心脏又开始“咚咚”狂跳,这次是因为狂喜!
(内心:一块八!还有半斤粮票!一天!就一天!)
成本呢?
鸡蛋是高价买的散鸡蛋,花了差不多八毛(二十个蛋,按供销社价,但没本子可能还贵点)。
茶叶香料花了三毛,煤球用了两个,三分钱。
记打记算,成本一块一毛三分!
净赚六毛八分钱!
还有半斤粮票!
六毛八!
这在生产队。
壮劳力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就挣几个工分。
年底分粮折算下来。
一天也就值几毛钱!
她林晚,一个被扫地出门的“扫把星”,摆了半天摊,就赚了六毛八!
(内心:成了!真成了!这条路,走对了!)
巨大的喜悦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宝贵的半斤粮票单独包好,藏进小藤箱最底下。
又把赚来的毛票硬币,按照面值大小整理好。
用旧布仔细包了几层,也藏好。
只留了几张毛票和几个硬币在外面,准备明天进货用。
躺在冰冷的土炕上。
身下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和旧衣服,硌得慌。
但林晚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充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她盘算着明天要买多少鸡蛋,要去哪里弄点便宜的粗茶,怎么把味道调得更好……
(内心: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