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间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空气凝滞，带着某种审阅的重量。
林渝的视线越过正前方表情严肃的王导和几位制片，直直撞进侧后方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
沈淮。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主演吗？主演也需要参与试镜选角？
大脑嗡地一声，刚刚在门外反复构建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成渣。
所有被周老师逼出来的、关于“恨”与“不屈”的情绪，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诡异地扭曲成了更汹涌的恐慌和……委屈。
是他。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这荒谬的机遇，这沉重的压力，这无所适从的屈辱感。
沈淮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半秒，便漠然地垂眸，继续翻看手中的资料，仿佛他只是众多试镜者中无关紧要的一个。
这副彻底置身事外的姿态，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得林渝四肢冰凉。
“林渝是吧？”王导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开始吧。就地下室那段。”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灯光似乎更亮了些，烤得他脸颊发烫。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找回昨天那点可怜的状态。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沈淮的身影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恨……要恨……
他想象着那个写恶评的小明星讥诮的嘴脸，想象着网络上那些恶毒的诅咒，想象着经纪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就算我知道，也绝不会说！”他猛地睁开眼，对着空气嘶吼，声音因刻意挤压而显得干涩嘶哑。
评委席一片安静。
王导皱起了眉。
旁边的制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渝的心猛地往下沉。
不对。
感觉不对。
太浮了，太表面了。
他只是在“表演”愤怒，而不是真的成为那个宁死不屈的人。
他能感受到侧后方那道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没有温度，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后背。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
他卡壳了。
下一句台词堵在喉咙口，却死活吐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
完了。
他完了。
就在绝望快要将他吞噬的那一刻，他混乱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沈淮。
沈淮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但翻动纸页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他微微抬着眼，目光并没有落在林渝脸上，而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
很细微的动作。
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林渝混沌的脑海！
这个动作……他写过！
在那篇该死的小作文里！他描写沈淮思考或者不耐烦时，会有这样无意识的小动作！
荒谬感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恨？最恨的是谁？
不就是眼前这个，把他推向这尴尬境地，反复玩弄他于股掌，此刻却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一样坐在那里的男人吗？！
凭什么？！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烧掉了所有理智和恐惧。
他不再试图去演那个虚构的角色，而是猛地扭过头，赤红着眼睛，死死盯住了侧后方的沈淮！
那眼神，不再是表演出来的愤怒，而是真实的、被逼到绝境的、带着豁出去的恨意和质问。
全场皆惊。
几个制片人错愕地张大了嘴。
王导也愣住了，诧异地看向突然失控的试镜者，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沈淮。
沈淮敲击纸页的动作顿住。
他终于抬起眼，迎上林渝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得深不见底。
林渝却不管不顾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不是走向虚拟的“反派”，而是朝着沈淮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真实的颤抖，几乎是在控诉：
“……你……休想……”
这三个字，不再是剧本上的台词。
却比任何精心设计的表演，都更像那个宁折不弯的角色。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沈淮，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执拗。
整个试镜间落针可闻。
死一样的寂静。
王导看看浑身发抖、状态诡异的林渝，又看看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的沈淮，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评估什么。
半晌。
“可以了。”王导的声音打破沉默，听不出喜怒，“回去等通知吧。”
林渝猛地回神。
意识到自已刚才让了什么，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他对着沈淮……说了什么？
他不敢再看任何人的表情，尤其是沈淮的。
他仓皇地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拉开门冲了出去。
门再次合上。
试镜间里依旧安静。
一位制片人终于忍不住，干笑一声：“这……什么情况？这演员……”
王导却没说话，手指敲着桌面，目光锐利，像是在回味刚才那诡异又充记张力的一幕。
沈淮缓缓靠向椅背，目光落在刚刚被林渝用力带上的门板，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份属于林渝的简历上轻轻一点。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