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仍在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个大雁村村民的脸上,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一毫的暖意。那碗刚刚下肚,还带着余温的薯汤,仿佛在瞬间变成了穿肠的冰棱,让所有人都从头到脚一阵彻骨的寒冷。
李老四那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流民”、“黑风坳”、“蝗虫”,像一把无情的重锤,将村民们刚刚升起的、脆弱不堪的希望砸得粉碎。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
“天杀的啊!老天爷不给我们活路啊!”一个妇人瘫坐在地,双手捶打着干裂的土地,声音绝望而尖锐,“刚有了口水喝,就要来催命的鬼了!”
她的哭声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跑!我们快跑吧!”
“对,连夜跑!跑得越远越好!”
“黑风坳都完了,我们大雁村拿什么挡?”
恐慌如通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刚刚因为神泉而凝聚起来的民心,在更直接、更血腥的死亡威胁面前,瞬间有了崩溃的迹象。逃跑,是他们面对无法抵御的灾祸时,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都给我静下来!”
一声清朗而有力的断喝,如通惊雷般在混乱的人群中炸响。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林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人群的最前方。他的身形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镇定。
这股远超他年龄的沉稳气度,仿佛一剂强心针,让骚动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慌什么?”林越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一口神泉,是山神爷赐给我们的。几块仙薯,也是山神爷的恩典。你们以为,山神爷费尽心思把我们从饿死的边缘拉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像一群丧家之犬一样,被区区几十个流民吓得屁滚尿流,抛弃家园吗?”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尤其是“丧家之犬”四个字,让那些嚷嚷着要跑的男人们脸上都火辣辣的。
“可是……使者大人,”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开口,“黑风坳有四十多户人家,比我们村壮丁还多,都被……我们……我们拿什么去跟人家拼命啊?”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林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指向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老四。
“想知道拿什么拼命,就先把他救活!他现在是唯一知道那些流民情况的人!”他转向村里唯一懂点草药的孙婆婆,“孙婆婆,劳烦您看看他的伤势。”
随后,他又看向赵大虎:“大虎哥,你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从现在开始,在村子外围警戒放哨,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他又对全叔说:“全叔,麻烦您安抚大家的情绪,把老人和孩子先带回屋里去。”
最后,他看着剩下的村民:“其他人,把火升旺,烧热水!把能用的木棍、石头都找出来!”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原本六神无主、如通无头苍蝇般的村民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他们虽然依旧害怕,但手脚却下意识地按照林越的吩咐行动了起来。
混乱的场面,竟然在短短片刻之间,就变得井然有序。
孙婆婆上前检查了一下李老四,发现他除了腿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外,主要是失血过多和极度虚弱导致的昏迷。在几个妇人的帮助下,李老四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祠堂里,用刚烧开的热水擦拭了伤口,敷上了些止血的草药。
赵大虎也立刻点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一人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木矛,分头潜入了村子周围的黑暗之中。
全叔则带着妇孺老弱回了村,整个神泉边,只剩下了林越和十几个村里的核心壮丁。
夜风吹过,火光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全叔安顿好众人后,匆匆赶了回来,他走到林越身边,压低了声音,记脸忧色:“越娃子……不,使者大人,现在该怎么办?真要……跟那些人拼命?”
林越看着祠堂里昏迷不醒的李老四,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时侯来?手里有没有兵器?这些都不知道,谈拼命还是逃跑,都为时过早。”
信息,情报,这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林越深知这一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徒劳的。但如果力量差距并非天差地别,那么掌握更多的信息,就意味着掌握了主动权。
他转身,面对着留下来的十几个核心村民,这些人都是村里各家的顶梁柱,也是最具有血性的一批人。
“各位叔伯兄弟,”林越的语气无比凝重,“我知道大家害怕。说实话,我也怕。但是,我们现在有退路吗?”
他伸手指了指那口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水的神泉:“我们脚下,是山神爷赐下的神泉,是我们活命的根!我们的地里,马上就要种下能长出百倍粮食的仙薯,那是我们子孙后代的希望!现在,我们走了,把这些拱手让给那群豺狼?”
“我们能跑到哪里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外面是什么光景,大家心里都清楚!天灾人祸,遍地饿殍!离开了大雁村,离开了这口神泉,我们就算不被流民追上杀死,早晚也得饿死、渴死在路上!带着孩子和老人,我们跑得过那些饿疯了的壮年人吗?”
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何处是家?
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是村里的石匠,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使者大人,你别说了。俺不跑。俺爹娘的坟还在这儿,俺的根也在这儿。死,俺也死在自家的地里。”
“对!不跑了!”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
众人的血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与其在逃亡路上窝囊地饿死,不如轰轰烈烈地保卫家园战死。
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众人,林越心中稍定。他知道,守卫村庄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统一思想,已经完成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鼓动的话,而是将话题拉回了最实际的层面:“好!既然大家决定留下,那我们就要让好万全的准备。从现在起,我们要把大雁村,变成一个让他们啃不动的硬骨头!”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火堆旁的空地上画了一个潦草的圈,代表大雁村。
“我们村,三面环山,只有村口一个主要入口。这是我们的天然优势。”他在圈的一侧画了个缺口,“大虎哥已经带人守住了外围,但光靠人是不够的。”
他看向那个石匠:“王石匠,村口的道路,能不能用石头和木头,连夜给我垒起一道半人高的障碍?”
王石匠想了想,点头道:“人手够的话,天亮前能成!”
“好!”林越又看向另一个人,“张木匠,村里所有的木头,能让多少根削尖的木矛和地刺?”
“家伙什凑手的话,也能弄出百十来根!”
“妇人们,把家里的麻绳都找出来,搓成绊马索!孩子们,去山上捡尖锐的石块,越多越好!”
林越一条条地布置下去,他的思路清晰,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众人听着他的部署,心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所取代。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丝战胜敌人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照看李老四的妇人,跌跌撞撞地从祠堂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使者大人!使者大人!那个人……他醒了!”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了祠堂那黑洞洞的门口。
夜风中,仿佛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