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被暗卫夜影看在眼里。
夜影是萧玦最信任的暗卫,从沈清辞进王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奉命二十四时辰监视沈清辞的一举一动。他看着下人们如何克扣沈清辞的衣食,如何言语羞辱他,也看着沈清辞如何默默忍受,在夜里摩挲玉佩。
夜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玦的书房门口,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恭敬:“主上,沈清辞没有过多的动静,已然入睡。”
书房里烛火跳动,紫檀木桌案上摊着半叠未批完的奏折,墨汁在砚台里凝着薄霜,萧玦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墨玉扳指,目光落在奏折上,闻言只淡淡抬了抬眼,没停下手中的笔。
夜影依然单膝跪地,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将今日发生的一切一一禀报:“今日沈清辞被两个婆子克扣衣食,米饭中混着沙粒,被嘲讽是太后送来的,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送来的饭菜仔细吃完。”
“傍晚他要水沐浴,侍卫传了话后,来的两个小丫鬟提了两桶凉水——桶壁还沾着冰碴子,像是从井里刚打上来的。丫鬟放下桶就跑,连句‘公子慢用’都没有。他就着冷水洗了澡,洗完后站在窗边擦头发时,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后来裹着那床带油渍的薄被睡下了。”
萧玦终于停下笔,将朱笔搁在笔山架上,指尖叩了叩桌案,声音冷得像浸了冬夜的井水:“不过是些下人见风使舵。他们知道沈清辞是太后塞来的,又瞧着我没给他半分好脸色,想借着苛待他讨我的欢心,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他眼底没半分波澜,仿佛听的不是一个人遭罪的经过,而是在听“今日风大”般寻常,“他若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要么哭哭啼啼跑去太后跟前告状,要么卷铺盖滚回沈家,那这枚用来应付太后的棋子,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夜影垂眸,沉默片刻,又道:“主上,还有一事。入夜后沈清辞坐在窗边时,从怀里掏了块玉佩出来——那玉佩碎成了两半,边缘裂得厉害,只用一根红绳勉强系在一起,像是被人摔碎后又小心拼合的。”
这话让萧玦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夜影,眉峰微挑,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玉佩?什么样的玉佩?”
“玉质是普通的青白玉,上面雕着半朵兰花纹,”夜影回忆着细节,语气愈发谨慎,“另一半兰花该是随着裂痕碎掉了,只剩下半朵残纹。他指尖反复摩挲着断裂的地方,动作很轻,像是怕再碰碎了似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时,属下瞧见他眼眶红了两次,却没掉泪。”
萧玦沉默了,指尖重新握住墨玉扳指,指腹在扳指的回纹上反复滑动。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冷硬。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查。”
“属下明白,”夜影立刻躬身应道,“这就去查玉佩的来历——是谁所赠、何时碎裂、有没有藏暗纹或夹层,连沈清辞从几岁开始佩戴的,都一并查清楚。”
“不仅要查这些,”萧玦的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桌案上太后递来的请安折子,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还要查这玉佩有没有猫腻。当年太后送那个乐师来府时,乐师就是把密信藏在琴柱的夹层里,若不是你心细发现,我怕是要被那老虔婆摆一道。这碎玉看着不起眼,保不齐里面就藏着什么传递消息的记号。”
夜影心头一凛,忙道:“属下省得,定会仔细查验,绝不让任何可疑之处漏过。”
萧玦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书房窗外的夜色里,“你觉得他对着碎玉红眼眶,是真的念着故人,还是演给暗卫看的?”他忽然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夜影顿了顿而后回道:“属下并不认为是演的,他并不知道属下的具l位置,他每次摩挲时,总感觉很伤心。若只是让戏,没必要等到夜深人静,更不必露出那样深沉的神色。”
“装不出来?”萧玦冷笑一声,声音里记是不屑,“人心最是难测。他受了那么多年委屈,早年被沈敬鸿那个懦夫丢弃,如今被找回被送到我这儿,若不演得‘安分又可怜’,我怎么会留着他?太后又怎么会觉得她的眼线安插成功了?”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硬,字字都带着对沈清辞的轻视:“夜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清楚——这世上所有接近我的人,哪一个没有目的?太后忌惮我手里的权势,送来的眼线不计其数,更何况沈氏的血脉又能是什么好东西。这沈清辞,就算真的对那块碎玉有感情,他踏进这王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工具。”
夜影躬身应道:“属下明白,今夜便去查玉佩的来历,明日一早定给主上答复。另外,沈清辞那边,属下会继续严密监视,绝不让他有机会接触前院,或是与外界传递消息。”
“嗯,”萧玦挥挥手,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折上,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去吧。记住,别对他有任何多余的关注,他还不配。”
“是,主上。”夜影起身,脚步轻得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连门帘都没带动一下。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萧玦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他看着奏折上的字迹,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夜影的话和今日见到沈清辞时的情景——碎成两半的青白玉佩,半朵残损的兰花,少年指尖摩挲裂痕时发红的眼眶。
“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萧玦低声嗤笑,将那点转瞬即逝的异样压了下去。
他重新握紧朱笔,笔尖落下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杀伐决断的威严。
至于西厢房里那个揣着碎玉入眠的少年,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除非那枚碎玉,真的能查出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否则,他永远只是枚用来应付太后的、可有可无的棋子。
而此时的西厢房里,沈清辞睡得很沉。他侧卧着,手紧紧攥着贴身的碎玉,哪怕在睡梦里,指腹都还贴着那道深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