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朝，弘治十三年春，京城。
天色方晓，晨曦微露，偌大的京城仿佛一头慵懒的巨兽，尚未完全苏醒。但位于城东的镇国公府侧门，却已悄然洞开。一名小厮牵着一匹神骏非凡、通l雪白的玉骢马，恭敬地等侯着。
片刻，一名身着锦缎蓝袍、腰束玉带的青年，步履轻快地走了出来。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朗，眉目间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疏懒之气，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正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林羽。
“二爷，马备好了。”小厮哈着腰，将缰绳递上。
林羽随意地“嗯”了一声，接过马鞭，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漂亮，显是久经马背。他拍了拍玉骢马的脖颈，笑道：“追云，今日去西郊，让你撒开了跑个痛快！”
言罢，一夹马腹，白马“追云”一声长嘶，四蹄腾空，便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出了巷口。两名贴身长随也赶忙骑上驽马，呼喝着跟了上去。
清晨的街道行人尚稀，林羽纵马驰骋，风声在耳边呼啸，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吹起。他享受着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仿佛能将所有烦闷都抛在脑后。身为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他上面有承袭爵位、稳重能干的大哥林啸，家族的重担落不到他肩上。自幼，他便习惯了这种无所事事、恣意享乐的生活。
斗鸡、走狗、听曲、赏花……京城纨绔圈里该有的嗜好，他一样不落。虽不至于欺男霸女，但也时常因争强好胜、挥金如土而惹出些不大不小的风波。京城百姓私下里谈及这位林二公子，多是摇头叹息，道一声“可惜了镇国公一世英名”。
出了西城门，道路愈发开阔。林羽正纵情奔跑间，忽见前方也有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而行，挡住了去路。马车旁，一名穿着华贵的公子哥，正与车帘内的人说笑着。
林羽的坐骑速度极快，眼看便要撞上。他猛地一勒缰绳，“追云”人力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堪堪停在马车后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前方队伍。那华服公子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不悦，待看清是林羽时，嘴角撇出一丝讥诮：“我道是谁，原来是林二公子。怎么，这大清早的，就急着去投胎吗？”
林羽认得此人，乃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赵蟠。两人素来不太对付，曾在酒宴上有过口角。
林羽稳住马匹，冷笑一声：“我当是谁挡了道，原来是赵家的马车。好狗不挡路，这么浅显的道理，赵公子都不懂？”
赵蟠脸色一沉：“林羽，你放肆！这路是你家开的不成？”
“路不是我家开的，但你这龟速前行，阻塞交通，还有理了？”林羽毫不示弱，他本就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赶紧让开，本公子还要去跑马。”
车帘此时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少女脸庞，好奇地向外张望。赵蟠见女伴看来，更觉丢了面子，怒道：“林羽，你不过是个仗着父兄荫庇的纨绔子，嚣张什么？有本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林羽眉毛一挑：“哦？你想怎么见真章？”
“听说你新得了一匹西域良驹，就是这匹白马吧？”赵蟠指着“追云”，眼中闪过一丝嫉妒，“正好，本公子近日也得了一匹大宛马，名曰‘赤电’。不如就此赛上一场，谁输了，就跪地叫对方三声爷爷，如何？”
林羽闻言，非但不怒，反而激起了好胜之心。他对“追云”极有信心，当即应道：“好！就依你所言！前方五里处有座凉亭，以亭为界！”
两人当即约定，清开道路。赵蟠的“赤电”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通l赤红，神骏不凡。两匹马并辔而立，蓄势待发。
一名随从挥旗为号，两匹马如通两道红白闪电，瞬间窜了出去。
风声更急，道路两旁的树木飞速向后倒退。林羽伏低身子，感受着“追云”肌肉的律动，人与马几乎合为一l。起初，两匹马并驾齐驱，难分伯仲。但跑出三里地后，“追云”的耐力渐渐显现，领先了半个马身。
林羽心中得意，回头瞥了赵蟠一眼。却见赵蟠脸色铁青，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忽然，他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枚铁蒺藜，看似无意地一扬手，那铁蒺藜竟朝着“追云”的前蹄方向落去！
“卑鄙！”林羽看得分明，心中大惊。此时马速极快，若“追云”踩上，必然马失前蹄，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林羽展现出精湛的骑术，猛拉一侧缰绳，“追云”通灵，硬生生向旁侧扭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枚铁蒺藜。但这一下，速度不免慢了下来。
赵蟠的“赤电”趁机超了过去。
林羽又惊又怒，大喝道：“赵蟠！你使诈！”
赵蟠回头狞笑：“林二，兵不厌诈！谁看见了？”
林羽怒火中烧，催马急追。但“赤电”本就神骏，此刻占了先机，眼看凉亭在望，已是追赶不及。
最终，赵蟠以微弱优势抢先抵达凉亭。他勒住马，得意洋洋地看着赶来的林羽：“林二，如何？还不下马叫爷爷？”
林羽面色阴沉如水，他死死盯着赵蟠：“你用了暗器，胜之不武！”
“证据呢？”赵蟠摊手，“空口无凭，可是诬陷。林二，输不起就别玩！赶紧的，跪地叫爷爷！”
赵蟠的随从们也纷纷起哄，嘲笑声不绝于耳。
林羽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他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若是平时，他早已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动手了。但今日，对方人多势众，自已只带了两个长随，动起手来肯定吃亏。更重要的是，他想起父亲镇国公近日反复叮嘱他莫要再惹是生非，朝中局势微妙……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赵蟠，今日之事，我记下了。这笔账，日后慢慢算！”说完，调转马头，对两名长随喝道：“我们走！”
身后传来赵蟠等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回城的路上，林羽一言不发，脸色难看至极。清晨出来时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他并非蠢人，知道赵蟠今日之举，未必仅仅是私人恩怨，或许也反映了其父吏部侍郎对镇国公府的态度。朝堂之上的风波，他虽不甚关心，却也隐隐感觉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二爷，咱们就这么算了？”一名长随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羽哼了一声，眼中闪过厉色：“算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找个机会，非得让赵蟠这厮好看不可！”然而，他心中那缕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情绪，自语道：“罢了，想这些作甚，去‘百花楼’听听小曲儿，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