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一年的暮春，京郊驿道上的尘土还带着暖意，一辆青布马车正轆轆往皇城方向赶。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端坐的少女——沈玉薇捏着衣角，指尖微微发紧，鼻尖萦绕着鬓边那朵新鲜玉兰的淡香，这是临行前母亲特意为她簪上的，说汉军旗的姑娘，就该带着这份素净。
“小姐，快到神武门了。”贴身丫鬟春桃掀帘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方才见着别家的马车，都是镶金嵌银的，咱们这……”
玉薇抬眼望向窗外，远处红墙琉璃瓦已隐约可见，她轻轻摇头：“爹爹刚复职，咱们本就不该张扬。再说，选秀看的是品行才貌，又不是车马排场。”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没底。父亲沈崇明是从五品通判，在京官里算不得高，更别提她是汉军旗出身，比起那些记蒙贵女，天生就矮了一截。
到了神武门，秀女们按旗属列队。玉薇站在汉军旗的队伍里，淡绿素缎旗袍在一片珠翠罗绮中格外扎眼——记蒙秀女多穿石青、宝蓝的旗装，头上插着点翠簪、东珠钗，唯有她，只簪了一朵玉兰，素得像株刚抽芽的柳树。
“这沈氏怎么穿得这么寒酸？莫不是家里穷得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汉军旗的姑娘，再打扮也成不了气侯，不过是来凑个数罢了。”
细碎的议论声飘进耳朵，玉薇攥紧了手里的丝帕，却没抬头。她记得母亲说的，宫里不比家里，凡事藏拙，少惹是非。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轮到她们这批秀女进殿。乾清宫的金砖地泛着冷光，上方明黄色的帐幔下，端坐着宣宗帝道光，旁边还坐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必就是崇庆太后。
秀女们依次上前请安，轮到玉薇时，她稳稳跪下，声音清亮：“汉军旗秀女沈氏，叩见皇上，叩见太后，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道光抬眼，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玉兰上，又扫过她身上的素衣，眉头微挑：“你就是沈崇明的女儿？”
“回皇上，是。”
“朕听说你通诗书？”道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朕命题，你当场作一首《御花园春景诗》，如何？”
玉薇心头一紧，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已的心跳。她定了定神，想起往日在家与父亲论诗的场景，缓缓开口：“东风吹绿御园春，柳丝轻飏拂朱门。玉兰初绽凝清露，惹得蜂蝶绕花痕。”
诗刚念完，殿内鸦雀无声。道光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好一句‘玉兰初绽凝清露’，既写了景，又暗合了你鬓边的花，心思巧。”他转向太后，“这姑娘虽出身汉军旗，却有几分才情，赏。”
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头：“皇上说了算。”
当天傍晚，旨意就传到了驿馆——沈玉薇被破格封为兰贵人，赐居咸福宫，三日后入宫。
春桃喜得直掉眼泪：“小姐，您真是好福气！刚入宫就封了贵人，比好多记蒙秀女都强！”
玉薇摸着鬓边早已蔫了的玉兰，却笑不出来。她想起殿上太后冷淡的眼神，想起那些记蒙秀女轻蔑的目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紫禁城的门，她是踏进来了，可这红墙之内，等待她的，究竟是琼楼伴月的荣宠，还是不见天日的深渊？
三日后，玉薇坐着宫车入宫。咸福宫的院子不算小，栽着几棵老槐树，只是廊下的宫灯看着有些陈旧，宫女太监们见了她，虽躬身行礼，眼神里却少了几分恭敬。
“贵人，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端茶。”一个名叫晚翠的宫女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玉薇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槐树发愣。刚入宫的新鲜劲儿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心慌。她不知道，这咸福宫的第一夜，只是她后宫浮沉的开始，而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已悄悄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