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谷地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
陈夜与李狗娃相互搀扶着,沿着崎岖山路向下。经历了一场榨干精神与体力的生死搏杀,
adrenaline
褪去后,是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李狗娃几乎虚脱,全凭一股劫后余生的意念支撑着双腿。陈夜虽也疲惫,但体内新生的力量如暖流般奔腾,支撑着他保持基本的警惕。
沿途所见,皆是狄戎溃败的狼藉。丢弃的兵刃、散乱的辎重、倒毙的战马与尸体,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混乱与惨败。远处,胤军主力的喊杀声与号角声已逐渐远去,显然正在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陈…陈爷,咱们…咱们真的活下来了?”李狗娃声音沙哑,仍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他看着陈夜的背影,眼神里已全是敬畏与崇拜。
“嗯。”陈夜应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活下来了,但事情还没完。”
接近谷口,已能看到胤军留守小队正在打扫战场、收治伤员、看押俘虏。当陈夜和李狗娃这两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泥垢的人出现时,立刻引起了注意。
“站住!什么人?!”一队兵士警惕地围了上来,刀锋半出鞘。他们看着陈夜身上的狄戎皮甲和手中的复合弓,眼神尤其警惕。
李狗娃吓得一哆嗦,连忙躲到陈夜身后。
陈夜停下脚步,平静道:“戍卒陈夜,辅兵李狗娃。奉命前往野狼涧侦查,遭遇狄戎偏师,侥幸脱身回报军情。”
“野狼涧?”带队什长眉头紧锁,上下打量他们,显然不信,“就你们俩?从狄戎偏师手里逃出来?还敢说回报军情?”他语气充满怀疑,实在是两人模样太过狼狈,且生还之事过于离奇。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正在包扎手臂伤口的斥候老兵突然抬头,惊疑不定地指着陈夜:“你…你是不是那个…刚才在山脊上放箭砸石头,搅得狄戎人仰马翻的那个?!”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参与方才阻击战的兵士也纷纷看来,眼神顿时变了。
“对!是他!我看得不太清,但那身手准头,绝对没错!”
“老天爷!真是他!就两个人?我还以为至少是一队好手!”
“兄弟!多谢了!要不是你们在上面搅风搅雨,拖延了时间,我们这帮留在后面的兄弟,怕是等不到主力回援就被他们冲垮了!”
气氛瞬间逆转。那些原本怀疑的兵士们,眼神立刻变成了惊愕和敬佩。
那什长也愣住了,态度缓和不少,但仍带着公事公办的谨慎:“即便如此,也需核查身份。你们所属哪部?上官是谁?”
“辎重营丙队,哨官王洪。”陈夜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王哨官?”什长想了想,“他方才似乎随主力追击出去了。这样,我先带你们回营休息,待上官回来再行核功。二位兄弟立下大功,只是规矩不能废。”
“理应如此。”陈夜点头。
当下,便有兵士引着陈夜和李狗娃往大营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兵卒,听闻就是山脊上那两位“猛人”,无不侧目而视,低声议论,目光中皆带着惊奇与佩服。
回到熟悉的辎重营驻地,气氛却有些微妙。留守的辅兵和少量戍卒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既好奇,又带着几分疏离和畏惧。
李狗娃被带去伤兵营处理擦伤和力竭之症。陈夜则被带到一处营帐暂时休息,并有人送来了清水和食物。
他默默吃着东西,感受着体内力量缓慢恢复与融合,【危机直觉】带来的细微感知扩散开来,能隐约察觉到帐外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
他知道,消息正在像野火一样蔓延。他和李狗娃做的事,太过惊世骇俗,足以在整个大营引起震动。而这震动,必然会传到某些人的耳中。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帘幕被猛地掀开!
哨官王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甲胄染血,面带征尘,显然是刚从追击战中回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陈夜身上,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极大的情绪。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心腹,同样面色不善。
营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洪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紧绷的弦上。他盯着陈夜,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彻骨:
“陈夜……你,很好。真是好得很啊!”
“托哨官的福,侥幸未死,完成了侦查使命。”陈夜放下食物,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了上去,不闪不避。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花迸溅。
王洪的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本该死在野狼涧的弃子,非但没死,还搞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甚至间接促成了这场大胜!
这功劳有多大,他心知肚明。但这功劳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一旦坐实,他王洪纵敌、派送死任务的勾当根本瞒不住!等待他的将是军法严惩!
必须压下!必须把水搅浑!
“完成使命?”王洪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带着夸张的讥讽和怒意,“谁给你的使命?我让你去侦查敌情,谁让你擅自与敌接战?惊扰了敌军偏师,打乱了上官的整体部署,你可知罪?!”
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他身后的心腹立刻帮腔:
“就是!哨官只是让你们去看看,谁让你们动手的?”
“万一狄戎因此改变主攻方向,导致我军计划失败,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我看你们是贪功冒进,侥幸捡了条命回来罢了!”
王洪死死盯着陈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慌乱或恐惧。
然而,陈夜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哨官此言差矣。”陈夜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我与李狗娃侦查途中,遭遇狄戎精锐哨骑追杀,奋力将其反杀后,才发现其大军踪迹。彼时敌军距野狼涧不足十里,迂回意图明显,若等回报大营再做定夺,万事皆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洪及其心腹,继续道:“事急从权,唯有行险一搏,迟滞其行军,方可为大营反应争取一线时间。至于是否打乱部署……末将愚见,今日我军大胜,野狼涧伏击成功,狄戎偏师溃败,似乎并未因我等之举有何不利。莫非……王哨官早已知道野狼涧有伏?亦或是,有其他‘部署’是末将不知,却险些被‘打乱’的?”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最后一句更是直指核心,如同匕首般锋利!
王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微微颤抖。他身边的几个心腹也一时语塞,眼神躲闪。
陈夜的话,堵死了他们所有的指责。难道要承认自己早知道有伏击?还是承认自己有别的见不得光的部署?
“你…你强词夺理!”王洪气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总不能说“我就是要你去送死,谁让你活下来还立功了”?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王洪几乎要按捺不住杀意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个洪亮而充满惊喜的声音:
“陈夜!陈夜兄弟!是你回来了吗?!”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魁梧、浑身煞气的身影猛地冲进营帐,不是石猛又是谁?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王洪心腹,看到完好无损的陈夜,激动得满脸通红,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陈夜肩膀上:“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命硬!好样的!干得漂亮!老子跟着主力杀回来的时候,看到山脊上那场面,就知道准是你!”
他猛地转头,怒视王洪,声如洪钟:“王哨官!你刚才在放什么屁?什么叫打乱部署?没有陈夜兄弟拼死报信,没有他们在山上拿命拖延,老子早就死在黑石谷了!咱们大营能及时回援?能打个大胜仗?这他娘是天大的功劳!你居然还想治罪?你脑子被狄戎马踢了?!”
石猛的嗓门极大,这一番吼叫,几乎半个营区都能听到,顿时引来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王洪被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石猛是战斗部队的什长,悍勇出名,而且此番显然也立了功,他一时也不敢轻易得罪。
“石猛!注意你的言辞!本哨官只是在核实情况!”王洪强自镇定道。
“核实个鸟!”石猛毫不客气,“情况明摆着!陈夜兄弟是功臣!是大英雄!老子这就去找校尉大人,不!找参军大人给他们请功!谁要是想往功臣身上泼脏水,先问问老子和前锋营的兄弟们答不答应!”
说着,他拉起陈夜就往外走:“兄弟,走!别在这受这鸟气!跟老子去见上官!该是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该治的罪,也谁也跑不了!”
他意有所指地瞪了王洪一眼。
王洪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石猛将陈夜带走,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阻拦。
陈夜任由石猛拉着,走出营帐。
帐外,阳光刺眼。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敬佩,有好奇,有复杂,也有来自王洪方向的阴冷怨毒。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较量,不在战场,而在战后这暗流汹涌的军营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深邃而平静。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