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处，光线勾勒出一道窈窕身影。
林婉儿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绫罗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更衬得她身姿柔弱，楚楚动人。她云鬓高绾，斜插一支碧玉簪，脸上薄施脂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可能因昨夜忧思而留下的些许痕迹。
她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雕工精细，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两名守卫弟子面露难色，拦在她身前，低声道：“林师姐，掌门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云师姐静养，您这……”
林婉儿唇角含着温婉得l的浅笑，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两位师兄尽职尽责，婉儿明白。只是家父担忧云师妹伤势，特命我送来这瓶‘凝碧丹’，此丹于温养经脉颇有奇效，或对云师妹有益。方才来时，我已禀明掌门师伯座前的道童，师伯亦是默许的。难道二位师兄信不过婉儿，要亲自去请示掌门师伯不成？”
她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却巧妙地将掌门抬了出来，又点明自已是奉父命前来，占尽了情理。
两名守卫弟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犹豫。林婉儿是林长老爱女，本身在内门弟子中人缘极佳，又与楚师兄关系匪浅，他们实在不愿得罪。更何况，她言之凿凿已得掌门默许……
就在这迟疑的片刻，林婉儿已微微一笑，侧身从两人之间轻巧地走了过去，步入了偏殿之内。
一踏入殿中，她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目光快速扫过这间简洁却干净的殿宇，最终落在靠里侧床榻上那静静躺着的身影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嫉妒与阴霾。
这地方，可比那破柴房好上千万倍了！这废人，也配？
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步伐轻盈地走到床前，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
她并未立刻查看云栖月，反而先是用审视的目光，细细打量了一番殿内的布置，鼻翼微不可查地轻轻抽动，似乎在捕捉那缕若有若无的异香，但似乎一无所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她才将目光重新投注到云栖月脸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惋惜，轻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门外可能竖着耳朵的守卫听：
“云师姐……你怎如此想不开，竟跑去那等凶险之地？幸好祖师庇佑，捡回一条性命……若是真出了事，可叫我们如何心安？”
她说着，微微倾身，似乎想更仔细地查看云栖月的面色，袖中一只纤纤玉手却看似无意地向前探出，指尖隐有微光一闪，竟是想趁此机会，亲自探一探云栖月的脉象！
父亲每日以神识探查皆被无形阻碍，什么都探不清，她就不信，近距离接触，还摸不清这废人的底细！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云栖月覆盖在薄被下的手腕时——
一直毫无声息、仿佛深陷昏迷的云栖月，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沙哑模糊的呓语，像是无意识的呻吟。
通时，她的身l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手臂无意识地一动，恰好避开了林婉儿探来的手指。
林婉儿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她凝神看去，床榻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仿佛正被梦魇所困，方才一切只是昏迷中的无意识动作。
但不知为何，林婉儿心头却莫名地一跳，有种被什么东西窥破意图的不适感。
是她多心了吗？
林婉儿眼神闪烁了一下，终究不敢在可能被掌门关注的地方太过放肆。她缓缓收回手，脸上重新堆起温婉的假面，叹息道：“看来师姐伤得实在太重……这瓶凝碧丹我便放在此处，希望对你伤势能有些许助益吧。”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味，继续说道：“师姐如今能得掌门师伯亲自关照，在此静养，已是天大的运气。可莫要再……行差踏错了，安心养伤才是正经。有些人，有些事，早已非你所能企及，强求无用，徒惹伤心罢了……”
这话，看似劝慰，实则字字如针，扎向一个“昏迷”之人最痛之处。
说完，她仔细盯着云栖月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而，云栖月依旧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而平稳，长睫纹丝不动，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彻底沉沦在无尽的黑暗里。
林婉儿看了片刻，终究没再发现任何异常。她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放下心来的轻蔑。
看来真是自已想多了。一个灵根尽碎的废物，即便侥幸未死，得了点莫名其妙的好处，难道还能翻天不成？怕是连清醒过来都难！
她直起身，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裙摆，最后瞥了那紫檀木盒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二位师兄辛苦，丹药已送到，婉儿便不打扰师姐静养了。”她对门口守卫柔声说了一句，这才袅袅婷婷地离去。
殿门重新合上。
偏殿内重归寂静。
床榻上，云栖月依旧“昏迷”着。
但在她垂落于身侧、被纱布包裹的手心之下，一缕比发丝更细、肉眼难见的混沌之气，正缓缓收回l内。
方才林婉儿欲要探查的瞬间，正是这一缕气息悄然逸出，轻微刺激了云栖月的手臂肌肉，让出了那看似无意识的规避动作。
直到林婉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云栖月才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刚醒的朦胧，只有一片冰封的锐利和嘲弄。
凝碧丹？
她目光扫过那精致的木盒。林长老精通丹道，会这般好心送來温养经脉的灵药？只怕是穿肠毒药，或是某种能让她永远无法开口、或是扭曲神智的东西吧。
安心养伤？莫要强求？
云栖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林婉儿那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以及那所谓的“凝碧丹”散发出的、试图掩盖某种阴晦气息的虚假药香。
她的“道”，始于绝望，成于疯狂，踏着祖师坟茔而来，岂是这等魑魅魍魉的算计所能动摇？
路还长，账，慢慢算。
她重新闭上眼，《太古蕴道诀》缓缓运转，那缕混沌之气再次流转周身，隔绝了所有外界污秽，只淬炼着自身。
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