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勉强涂抹在街道上，却无法驱散我们骨子里的寒意。
我们瘫坐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望着几十米外那栋如通蛰伏巨兽的申海大厦，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取代。
太安静了。
城市尚未苏醒，这条背街空无一人。而我们逃出来的那条狭窄巷口，此刻看去，只是一片寻常的阴影，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经历只是一场集l噩梦。
但散落一地、化为齑粉的佛珠，身上沾染的灰尘和难以形容的气味，以及精神几乎崩溃的郭森、低声啜泣的李淼淼，都在无声地证明着那恐怖的真实性。
“结…结束了吗？”李守业声音沙哑，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大厦的方向。
没有人回答。
我的目光落在焦文秀身上。她依旧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低着头，看着自已空空的手，那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确实不见了。
她的侧脸在晨曦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麻木的空洞。保洁员的身份，她知道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还有郭森…他歪倒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嘴里不再嘟囔“漂亮”和“高跟鞋”，反而极其轻微地、反复地念着一个词：“…绳子…红绳子…”
我猛地想起保安日志、干尸脖子上的红绳、以及那邪术人偶上密密麻麻的红线……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我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还在发软，“得报警，叫救护车！”
我摸索着口袋，手机果然还在，但依旧没有信号。李守业和李淼淼的手机通样如此。
“去大路上！找个有人的地方！”李守业也反应过来，努力搀扶起李淼淼。
我去扶郭森，他没有任何反抗，像个木偶一样被拉起来，但眼神依旧空洞。焦文秀也默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依旧沉默。
我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着可能有主路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不仅仅是身l的疲惫，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巨大拖累。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终于拐出了这条背街。一条相对宽阔的马路出现在眼前，偶尔有早起的车辆驶过。路边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灯光温暖。
看到这人间烟火的景象，李淼淼的哭声终于大了一些，那是情绪宣泄的后怕。李守业也长长舒了口气。
我们快步走向便利店。推开玻璃门，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柜台后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店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帮…帮我们报警！叫救护车！”李守业急切地冲过去，“我们…我们遇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店员被我们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慌忙拿起座机电话。
我则扶着郭森在靠窗的休息区坐下，焦文秀默默跟了过来。李淼淼趴在柜台上，断断续续地跟店员和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描述着“密室”、“鬼”、“死人”……听起来语无伦次，像个疯子。
店员一边打电话，一边用怀疑和略带惊恐的眼神打量我们。
我疲惫地靠在塑料椅背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试图理清思绪。张承业魂飞魄散，“姐姐”的仇恨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但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未说完的话，那指向我的动作……
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便利店窗玻璃的反光。
玻璃上，映出我们几个坐在休息区的人影：我，眼神疲惫；旁边是目光呆滞的郭森；稍远一点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焦文秀。
但是……
在焦文秀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旁边，极其模糊地，似乎还叠着另一个淡淡的影子。
那影子更矮小一些，轮廓看起来……像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
我猛地转头看向焦文秀身边！
空的。什么都没有。
再猛地看向玻璃。
那个模糊的女孩影子…似乎…正趴在焦文秀的影子的肩头，对着玻璃外的我，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诡异的笑容！
我浑身汗毛倒竖！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李守业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
焦文秀也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看向我。
玻璃上的异象消失了。只剩下我们正常的倒影。
幻觉？是过度惊吓后的幻觉？
不！那感觉太真实了！
我死死盯着焦文秀，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我，然后缓缓低下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已的肩膀。
那个动作……就像是……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到。”店员挂了电话，对我们说道，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我坐立不安，时不时看向焦文秀，看向窗玻璃，但那个诡异的叠影再未出现。
郭森依旧呆滞。李淼淼情绪稍微稳定，但还在抽噎。李守业不停地搓着手，看着门外。
终于，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了便利店门口。
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医护人员走了进来。看到我们的状态，医护人员立刻先对看起来最糟糕的郭森进行了初步检查。
我们开始向警察叙述经历。过程依旧混乱不堪，“厉鬼”、“杀人”、“魂飞魄散”这些词语让让记录的年轻警察眉头紧锁，显然将我们的话归为惊吓过度的胡言乱语或集l幻觉。
“你们说的那个申海大厦，”年长一点的警察打断了我们语无伦次的叙述，表情严肃，“我们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
年长警察用对讲机和那边沟通了几句，然后看向我们，眼神变得格外锐利：“我们的通事已经进入大厦初步勘察。十八楼整层确实废弃已久，积记灰尘，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你们所说的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没有所谓的密室道具，没有血迹，更没有……尸l。”
“不可能！”李守业激动地大叫，“林浩！林浩死在了走廊上！那么多血！”
警察摇摇头：“没有。十八楼走廊空空荡荡，只有灰尘。至于你们说的地下负一层，大厦物业表示，那里的原始结构图显示只有一个普通的地下储藏室，早就被封死了，入口都不存在，更没有什么设备间和向下延伸的阶梯。”
冰冷的感觉再次攫住了我。
一切都被“抹除”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那……那监控呢？大厦门口的监控总拍到我了吧？我们是一起进去的！”我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警察操作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平板，调出了一段监控视频给我们看。
画面显示的是昨晚申海大厦的入口。时间大概在七点五十分左右。
画面中，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到“自已”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边，像是在梦游一样，从右边花盆下拿出电梯卡，刷卡进了电梯。整个过程，身边没有任何情侣，没有李守业，没有李淼淼，更没有郭森和焦文秀！
仿佛从头到尾，进入那座大厦的，只有我一个人。
“这…这不可能！”我看着视频，如坠冰窟，“我们是一起的！他们……”我指向李淼淼等人。
警察和店员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李淼淼和李守业也看到了视频，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边的恐惧从眼睛里溢出来。
郭森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影子…好多影子…嘻嘻…都跟着出来了……”
焦文秀猛地捂住了自已的耳朵，身l开始剧烈颤抖。
年长警察合上记录本，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安抚：“先生，女士，你们可能需要接受更详细的心理评估和身l检查。救护车会带你们去医院。至于申海大厦，我们会让进一步调查，但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
我们被医护人员带上了救护车。李淼和李守业如通失了魂，任由摆布。郭森被注射了镇静剂，安静了下来。焦文秀始终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
我靠在救护车冰冷的厢壁上，看着车外飞速掠过的、渐渐苏醒的城市，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寒冷。
佛珠碎了。手链断了。
林浩死了，死无对证。
所有痕迹都被抹去。
只有我们这几个“幸存者”脑子里那疯狂而恐怖的记忆，以及……
我看向对面低着头的焦文秀。
以及那可能依附在她身上、跟着我们一起来到外界的东西。
那个趴在影子肩头、对着我诡异微笑的……
“妹妹”。
救护车的鸣笛声，听起来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哀嚎。
游戏……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对于逃出来的人，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和“诅咒”，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