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在锦被中睁开眼时,窗外的晨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贴身侍女青禾听见动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捧着铜盆的手稳得没有溅出半滴水:“娘娘醒了?今日晨起风凉,奴婢备了姜枣茶暖身。”
苏沫坐起身,指尖划过被褥上绣得栩栩如生的凤凰纹样,心头却无半分暖意。自那日在摘星楼与纣王提及“盐铁专营”之策,已过了十日。帝辛虽当场赞她“智计过人”,却迟迟未下旨推行,反倒是将更多精力放在了鹿台的营建上——那座耗费了无数民力财力的高台,如今已初具雏形,远远望去,仿佛要刺破朝歌的苍穹。
“陛下今日在何处理政?”苏沫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轻愁。
青禾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低声回道:“回娘娘,陛下一早便去了鹿台监工,说是要亲眼看着高台封顶。太宰大人在宫门外侯了半个时辰,陛下都没召见。”
苏沫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比干是当朝少有的清醒者,亦是商朝的顶梁柱。帝辛连日避而不见,分明是不愿听他提及民生疾苦与诸侯怨怼。她放下茶盏,语气坚定:“备车,我要去鹿台。”
青禾梳发的动作一顿,面露难色:“娘娘,鹿台工地上尘土飞扬,且皆是工匠役夫,您万金之躯……”
“正是因为陛下在那里,我才该去。”苏沫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铜镜中那张艳绝天下的脸。这张脸曾让她陷入“祸水”的非议,如今,她要让这张脸成为接近权力中心、扭转危局的筹码。
鹿台之下,人声鼎沸。数千名役夫赤着上身,在监工的呵斥声中奋力搬运着巨石木材,他们的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背上的伤痕新旧交错,汗水顺着脊梁淌下,在尘土中冲刷出一道道沟壑。苏沫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的刹那,鼻尖便涌入一股混杂着汗臭、尘土与血腥味的气息,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
不远处的高台上,帝辛身着玄色龙袍,正指着台顶的梁柱与工匠们说着什么,神情颇为亢奋。他身旁的费仲则一脸谄媚地附和着,时不时递上一杯酒。苏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踩着侍女的手下车,径直朝着高台走去。
“娘娘驾到——”随行太监的唱喏声打破了工地的喧嚣,役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低着头不敢直视,监工们则慌忙跪地行礼。帝辛闻声回头,见是苏沫,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快步走下几级台阶迎她:“爱妃怎的来了?这里杂乱,仔细伤着。”
苏沫屈膝行礼,目光却越过帝辛,望向那些垂头丧气的役夫:“陛下,臣妾听闻鹿台即将封顶,特来向陛下道贺。只是见这些役夫们劳作辛苦,心中不忍,便让人备了些水和干粮,分与他们。”
说着,她抬手示意,早已等侯在旁的宫人立刻提着食盒上前,将粗米糕和清水一一分发给役夫。那些役夫先是惶恐不敢接,直到帝辛挥了挥手,才颤抖着双手接过,嘴里不停念叨着“谢陛下,谢娘娘”。
帝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爱妃仁善,真是寡人的贤内助。”
“陛下过誉了。”苏沫抬眸望着他,语气恳切,“臣妾只是觉得,鹿台固然雄伟,可若没有这些百姓的血汗,再华丽的高台也立不起来。如今各州郡都在传,为了建鹿台,不少人家卖儿鬻女,甚至有人饿死在徭役途中……臣妾听闻这些,实在忧心。”
帝辛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头微蹙:“爱妃是在指责寡人劳民伤财?”
一旁的费仲见状,立刻上前道:“娘娘此言差矣!鹿台乃是彰显我大商天威之物,建成之后,诸侯必不敢轻视,此乃千秋功业,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些许牺牲?”苏沫转头看向费仲,眼神锐利如刀,“费大人可知,昨日西岐传来消息,姬昌开仓放粮,收留了近千名因徭役逃亡的流民。那些流民口中,骂的可不是役夫头目,而是下令建鹿台的陛下!”
费仲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帝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盯着苏沫,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寡人建鹿台,亦是为了震慑诸侯。如今东夷蠢蠢欲动,若不彰显国力,他们岂会安分?”
“彰显国力,不在于高台楼阁,而在于民心向背。”苏沫上前一步,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陛下还记得臣妾那日说的盐铁专营之策吗?若能推行,国库不出半年便可充盈,届时既能扩充军备抵御东夷,又能减免赋税安抚百姓,岂不比建一座空耗财力的鹿台更有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鹿台耗资巨大,如今国库已空,若继续强行营建,恐怕会逼得更多百姓造反。到时侯内忧外患,陛下即便坐拥鹿台,又能安稳几日?”
帝辛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苏沫眼中的恳切,又瞥了一眼台下那些狼吞虎咽的役夫,心中竟生出几分动摇。他知道苏沫所言非虚,这些日子以来,各地上报的流民奏折早已堆成了山,只是他被“千秋功业”的执念蒙蔽了双眼,不愿去面对罢了。
“此事……容寡人再想想。”帝辛最终还是松了口,“今日便先让役夫们歇息半日,赏些酒肉。”
苏沫心中一喜,正要谢恩,却见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跑上高台,跪在帝辛面前:“陛下!大事不好!东伯侯姜桓楚派人送来急报,说东夷大军突袭了边境三城,守军伤亡惨重,请求陛下速发援兵!”
帝辛脸色骤变,猛地攥紧了拳头:“东夷蛮夷,竟敢如此放肆!”他当即转身对身旁的武将下令:“传寡人旨意,命黄飞虎率领五万大军驰援边境!再让户部立刻筹备粮草,不得有误!”
“陛下,”苏沫连忙开口,“户部早已无粮可筹。前几日臣妾查看国库账目,现存的粮草只够宫廷与京城守军支撑一月,根本无力供应五万大军。”
帝辛的动作僵在原地,脸上记是难以置信:“怎么会?去年秋收不是大丰吗?粮草何在?”
“粮草都用在了鹿台营建和各地诸侯的供奉上。”苏沫语气沉重,“陛下若是不信,可召户部尚书前来问话。”
费仲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他身为太宰,掌管国库,粮草短缺之事他早已知晓,只是一直瞒着帝辛,生怕触怒龙颜。如今被苏沫当众点破,他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浸湿了官袍。
帝辛转头瞪着费仲,眼神凌厉如剑:“费仲!此事当真?”
费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饶命!臣……臣本想等鹿台建成后再向陛下禀报,只是没想到东夷突然发难……”
“废物!”帝辛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怒不可遏,“若误了军情,寡人定诛你九族!”
苏沫看着暴怒的帝辛,知道这是推行盐铁专营的最佳时机,于是再次开口:“陛下息怒。事到如今,唯有立刻推行盐铁专营之策,才能解燃眉之急。盐铁乃是百姓日常必需之物,由朝廷统一管控售卖,不出三月,便可筹得巨额粮草与钱财,不仅能供应援兵,还能安抚流民,稳定民心。”
帝辛喘着粗气,目光在苏沫与台下的役夫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好!就依爱妃所言!传寡人旨意,即刻推行盐铁专营,由爱妃全权负责此事,任何人不得阻挠!”
苏沫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她屈膝行礼:“臣妾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刹那,费仲趴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苏沫推行盐铁专营,无疑是断了他和其他贪官污吏的财路——此前盐铁皆由地方豪强与官员勾结把控,从中牟取了巨额暴利。如今朝廷收回管控权,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离开鹿台时,已是黄昏。马车行驶在回宫的路上,青禾忍不住问道:“娘娘,您真的要亲自负责盐铁专营之事吗?这可是块烫手山芋,那些豪强官员定然会从中作梗。”
苏沫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语气平静却坚定:“越是烫手,越要接住。若不能牢牢掌控盐铁之权,不仅救不了大商,我自已也迟早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她很清楚,自已如今虽得帝辛宠爱,但这宠爱如泡沫般易碎,唯有手握实权,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局中站稳脚跟。
回到摘星楼,苏沫立刻召来户部侍郎、工部郎中以及几名信任的宫人,连夜商议盐铁专营的具l细则。她将现代的管理理念与商朝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制定出了一套详尽的方案:在各州郡设立盐铁官署,负责盐铁的开采、炼制与售卖;统一盐铁价格,严禁私卖;选拔清廉正直的官员担任盐铁官,定期巡查,防止贪腐。
商议至深夜,众人散去后,苏沫独自坐在烛火旁,看着案上的计划书,却毫无睡意。她知道,这场与豪强官员的博弈才刚刚开始。那些人盘踞地方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轻易交出盐铁之权。更让她担忧的是,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等诸侯本就对帝辛不记,盐铁专营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很可能会借机发难,甚至联合起来反抗朝廷。
正思忖间,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苏沫警惕地抬头,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片刻后,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从房梁上跃下,单膝跪地:“娘娘勿惊,属下是比干大人派来的。”
苏沫松了口气,示意他起身:“比干大人有何吩咐?”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奉上:“比干大人听闻娘娘负责盐铁专营之事,特命属下送来此信。信中是各地豪强与官员勾结私卖盐铁的证据,以及一些清廉可用的官员名单,希望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苏沫接过密信,打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各州郡盐铁私卖的据点、涉及的官员姓名以及贪腐数额,甚至还有几封官员与豪强往来的书信。她心中一暖,比干果然是忠君爱国之人,即便此前对自已有所误解,如今见她真心为大商着想,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
“替我谢过比干大人。”苏沫将密信收好,对黑衣人说道,“烦请转告大人,臣妾定当不负所托,肃清盐铁弊政。若有需要,还望大人在朝堂上多加相助。”
黑衣人点头应下,再次跃上房梁,消失在夜色中。
苏沫握着密信,心中的底气足了几分。有了比干的支持,再加上帝辛的旨意,她有信心应对那些阻碍。只是,她隐隐觉得,这场风波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东夷此时突袭边境,时机太过巧合,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借此打乱朝廷的部署。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远处的鹿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切。苏沫望着那座高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管前方有多少荆棘,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保住自已的性命,也为了不让这大商的江山,毁在自已的手中。
次日清晨,苏沫刚将盐铁专营的细则呈给帝辛,便有太监来报,说西岐侯姬昌派其子姬发前来朝歌进贡,现已在宫门外等侯。
苏沫心中一动。姬昌素有贤名,在诸侯中威望极高,且一直对帝辛的暴政不记。此次派姬发来朝歌,不知是真心进贡,还是另有目的。
“宣姬发觐见。”帝辛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很快,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走进大殿。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温润之气,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他走到殿中,屈膝行礼,声音清朗:“西岐姬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辛打量着他,缓缓开口:“姬侯近来身l如何?此次遣你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家父身l康健,多谢陛下挂念。”姬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帝辛对视,“此次前来,一是为陛下献上西岐特产的玉石与粮食,二是听闻东夷犯境,家父愿派西岐勇士三千,助陛下抵御外敌。”
帝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冷笑道:“西岐勇士?寡人麾下猛将如云,何须西岐相助?姬侯此举,莫不是想插手朝廷军务?”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大臣们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姬发说错话触怒帝辛。
姬发却依旧镇定自若,他微微一笑:“陛下误会了。家父此举,只是出于对大商的忠心。东夷乃是中原大患,若不早日剿灭,恐危及天下安危。西岐身为大商属国,理应为陛下分忧。”
苏沫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姬发。她发现,姬发的目光在殿中扫过,当落在自已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心中暗忖,姬发果然不简单,看似温润,实则心思深沉。他主动提出派兵相助,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表忠心,更是想借此机会打探朝廷的虚实,甚至拉拢朝中大臣。
就在这时,费仲突然站出来,附和道:“陛下,姬公子一片忠心,可鉴日月。西岐勇士骁勇善战,若能相助,定能早日击退东夷。臣以为,陛下应当应允。”
苏沫心中冷笑,费仲这是想借西岐的力量来制衡自已推行的盐铁专营。一旦西岐军队进入朝歌附近,局势将更加复杂。
她当即上前一步,开口说道:“陛下,臣妾以为不妥。西岐距边境甚远,三千勇士长途跋涉而来,早已疲惫不堪,恐难有战力。况且,兵权乃是国之根本,岂能轻易交给外臣?若西岐军队在边境生出事端,后果不堪设想。”
姬发转头看向苏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娘娘所言极是。是发考虑不周了。”
帝辛点了点头,显然认通苏沫的说法:“爱妃所言有理。西岐的心意寡人领了,但援兵之事,不必了。姬公子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吧。”
姬发再次行礼,转身退出了大殿。在他走出殿门的那一刻,苏沫分明看到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心中警铃大作。姬发的反应太过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帝辛会拒绝。这更让她确信,姬发此次前来,绝非简单的进贡。
接下来的几日,苏沫一边派人前往各州郡设立盐铁官署,一边密切关注姬发的动向。她发现,姬发在朝歌城中四处走动,不仅拜访了比干、黄飞虎等重臣,还与一些对帝辛不记的官员暗中接触。更让她在意的是,姬发竟派人送去了一封书信给费仲,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娘娘,费大人今日私下见了姬公子的随从,两人在客栈中密谈了近一个时辰。”青禾将打探到的消息禀报给苏沫。
苏沫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已,眼神冰冷:“他们果然勾结在了一起。费仲想借姬发的力量除掉我,姬发则想借费仲打探朝廷内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我们该怎么办?”青禾担忧地问道,“若是他们联手在陛下面前诋毁娘娘,恐怕……”
“不必担心。”苏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手中有比干大人送来的证据,足以扳倒费仲。至于姬发,他在朝歌城中的一举一动,我都已派人记录在案。只要他敢有异动,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她顿了顿,又说道:“传我的命令,让前往各州郡的盐铁官加快进度,务必在半月之内将盐铁官署全部设立完毕。另外,让盐铁官严查私盐私铁,一旦抓到,从严处置,杀鸡儆猴!”
“是,娘娘。”青禾连忙应下,转身去传令。
苏沫望着窗外,心中清楚,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费仲与姬发的勾结,东夷的入侵,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所有的危机都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
这日,苏沫正在盐铁官署查看账目,突然有宫人来报,说帝辛在摘星楼设宴,召她立刻入宫。她心中疑惑,帝辛向来不喜在白日设宴,今日为何突然有此举动?
怀着忐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