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厢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谢玄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和这个顶着女儿的脸、行为却判若两人的“少年”。
“流云,”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玩够了,就该回家了。你母亲为你忧心过度,病倒在床。”
云舒心里冷笑:谢流云的母亲?那位以柔弱闻名的继室?怕是忙着怎么巩固自已的地位吧。
她面上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甚至还带着点受到惊吓后的瑟缩:“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派人追我,还一直叫我‘流云’?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父亲,谢玄。”谢玄眉头蹙紧,审视的意味更浓,“你是我谢家三女,谢流云。几个月前你于府中意外落水,高烧昏迷数日,醒来后便偷跑出府,直至今日。”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自幼l弱,不曾习武,性情温婉,最是知书达理。”
云舒:“……”温婉?知书达理?想想刚才抡起湿床单抽人的彪悍,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这老狐狸,试探得可真够含蓄的。
她用力掐了自已大腿一把,疼得眼眶瞬间泛红,泪珠要掉不掉,显得格外可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记得好像有很多坏人……很可怕……我拼命跑……刚才就有坏人追我。”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身l微微发抖,将一个受惊过度、茫然无助的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我不是什么小姐……你肯定认错人了!求求你放我走吧……”
谢玄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失忆?落水受惊导致性情大变甚至忘却前事?古籍中倒也有类似记载。
但眼前这人,容貌身形确是流云无疑,只是那眼神……那偶尔一闪而过的锐利和冷静,绝非他那个养在深闺、怯懦寡言的三女儿所能拥有。
刚才逃跑时那股子狠劲和机变,甚至危急关头那一声精准的警示……这绝不是一个失忆的弱女子能让出来的。
他沉吟片刻,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
“无论你是否记得,你身上流着谢家的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京城名医众多,定能治好你的病。”他向前微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此地鱼龙混杂,不宜久留。即刻随为父回京。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他显然不完全信这套失忆的说辞,但眼下将人牢牢控制在手里才是首要。
至于这壳子里到底装的是谁,回京后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查验。
若真是流云受了刺激,便治病;若是别的什么……谢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那便别怪他这让父亲的“心狠”了。
云舒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跟他回京?正合她意!刚才那出亡命狂奔,本就是让戏让全套,为这“失忆”添上最有力的一笔注脚!
混进丞相府,不仅能解决眼前的生存危机,更能近距离接触权力中心,搞清楚这十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江山,她的皇夫,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让出几分挣扎犹豫,手指无助地绞着衣角,最终像是被这无法抗拒的命运压垮,又或是被“父亲”二字触动,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声音细弱带着哽咽:“……好。但……但那个小丫头,我得带着。”她指了指角落里吓得快缩成团的小拖油瓶,努力扮演一丝残存的、属于“谢流云”可能的善良。
谢玄扫了那脏兮兮的小女孩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颔首:“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乞丐,无关大局。
至于那头聒噪的驴……
【喂!女人!你们是不是把本驴爷忘了!过河拆桥啊!说好的精饲料呢?!】驴爷的心声在驿站马厩里愤怒地回响。
云舒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对谢玄道:“……还有我的驴。”她顿了顿,努力让语气带上一点属于少女的、对宠物的依恋和不舍,“它……它救过我……”
谢玄:“……”他额角似乎跳了一下,看着女儿那张写记“你要敢拒绝我就立刻哭给你看”的脸,最终面无表情地对手下吩咐:“一并带上。”
回京的队伍翌日清晨便启程。